酒剑痴第二次苏醒时,依然横躺于竹簟之上,但头脑似乎清醒些许,刚一跳下来,沈尘飞从潭中一跃而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又将他扔入寒潭。
酒剑痴疼痛难耐,与先前一样,半分力气提不起来,再次昏厥,仰面漂浮于寒潭之上。
如此这般,酒剑痴接连三次被扔进寒潭。当他第四次苏醒时,洞中漆黑不见五指,想必已入深夜,月光羞涩,半分也无。
酒剑痴侧身,心中一喜:“咦?头不沉了。”
“你醒了?”沈尘飞突然问道。
酒剑痴甚么也看不见,只感觉沈尘飞就在他的身旁。“前辈既不愿赐予引魂花,我便不再打扰。”酒剑痴语气僵硬,说着便要从竹簟上跳下去。
沈尘飞问道:“我为何要给你引魂花?”
酒剑痴答道:“欲救吾父。”
沈尘飞笑道:“引魂花只能让活人变成死人。”
酒剑痴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沈尘飞不屑道:“你连自己都救不了,如何救你父亲?”
此言一出,酒剑痴不禁愣住。的确,他来到狻猊洞,任人摆布,自身难保,能否出去尚是未知之数,又如何救父?
不过念及自身之危,酒剑痴倒并未放在心上,轻松笑道:“哈哈!七年前我已死过一次,如今生死于我而言,不值一提。”
沈尘飞稍喜,说道:“看不出你还有几分胆色,可否与我对弈一局?”
酒剑痴道:“黑暗之中,如何对弈?”
沈尘飞笑道:“棋盘自在心中。”
酒剑痴惊喜道:“前辈要与我下盲棋?”
沈尘飞得意道:“我平生只下盲棋。”
酒剑痴道:“听闻前辈记忆力惊人,曾将近两百万字、载方一万多个的医学典籍《本草纲目》背得滚瓜乱熟,晚辈恐怕不是对手。”
话虽如此,酒剑痴实则心中暗喜,因他自小便喜欢与人赌棋,加之七年来唯有静穆,心绪较平。
“炮二平五。”沈尘飞丝毫不客气,先行取势,且采用最直接的攻击手法。
“炮八平五。”酒剑痴不甘示弱,以同样的手法应招。
“人生如棋,棋如人生!马二进三。”沈尘飞边说边走,似乎心能二用。
“车九进一。”酒剑痴此招非但不守中兵,反而强行进攻。
“果然初生牛犊不怕虎,车一平二。”沈尘飞笑道。
就这样,他俩在狻猊洞中展开了一场盲棋大战。
走三百余招,沈尘飞剩下单车士象全;酒剑痴却只剩下一炮一马,但炮却置于司令之后,脱缰的野马飞跃在外,成了“炮沉将底马乱飞”之势。
沈尘飞只好求和作罢,哈哈大笑道:“一味强攻而不注重防守,却能与我杀成平局,年轻人实属不易。”
酒剑痴由衷赞道:“前辈老当益壮,记忆力不衰,攻守兼备,晚辈难以比肩。”
沈尘飞笑道:“你知我为何救你性命吗?”
酒剑痴喜道:“前辈是说我身上的毒已解?”
沈尘飞道:“怎么突然又变傻了?毒若未解,你头脑会有如此清晰吗?”
酒剑痴恍然不解,说道:“前辈真乃高人,我尚不知如何中毒,又如何解了毒?”
沈尘飞笑道:“你虽避开了白花蛇的袭击,但并未屏住呼吸。白花蛇身上散发出的气味儿剧毒无比,闻之功力尽失,若不及时抢救,必死无疑。”
酒剑痴惊讶而问:“白花蛇?”
沈尘飞道:“白花蛇,便是蕲蛇,乃蕲州所独有,四宝之一,牙尖有剧毒,若被其咬伤,需立即截肢,它的毒性甚于青藏高原上的白头蛇。”
酒剑痴疑而不解,说道:“晚辈愚昧,并未听说蕲蛇身上的气味亦含剧毒。”
沈尘飞叹道:“蕲蛇身上的气味儿本无毒性,但它们终日与我为伍,而我身体无一处不含剧毒。这便是我退避狻猊洞的原因。”
酒剑痴愈加不解,说道:“江湖传言,前辈医术天下无双,再无杂难病症能够引起你的兴趣,所以退避狻猊洞。”
沈尘飞摇头说道:“即便师尊李时珍在世,也不敢妄说天下的疑难杂症均能治愈,我们人类不知道的领域远远要多于知道的领域。这与武学之道一样,任凭你武功再高,你所学会的只是沧海一粟。”
酒剑痴深觉此理,又问:“那前辈身体为何含有剧毒?难道前辈自己不能解吗?”
沈尘飞缓缓言道:“十六年前,我自信医术了得,对一切毒药不屑一顾。师尊李时珍曾在《本草纲目》中有记载:如被白花蛇咬伤,必须立即截肢,否则会中毒而亡。而我偏偏不信,特地来到龙峰山,寻找白花蛇。
“终于,白花蛇吞食石楠藤之时,我将其抓住,故意让它咬我脚一口。毒素果然厉害无比,我脚立时麻木,继而全身似僵。但我并未截肢,大胆拿出自己配置的药方服下,以检验我的研究所得。
“天之大幸,我侥幸不死,可是,由此我全身充满剧毒,毒性恐怕比白花蛇齿上之毒更为厉害。自此,我流下一滴汗水,黄土变黑,清水变浊。谁若靠近,我身上散发的毒气,足以置他于死地。”
酒剑痴听罢,毛骨悚然,问道:“可是前辈并未给我服下任何药物,为何我现在气息顺畅,毫无中毒之兆呢?”
沈尘飞笑道:“你不是晕厥四次吗?第一次是因为白花蛇身上气味儿之毒,后来你靠近我,变得更为严重,所以昏倒。我三次将你扔进寒潭,都是为了帮你祛毒。将你置于竹簟之上,也是为了吸取你体内的毒气。”
“前辈是说寒潭与竹簟皆能祛毒?”酒剑痴问道。
沈尘飞黯然答道:“能祛除你体内之毒,却无法根除我体内之毒。”
“为甚么?”
沈尘飞道:“寒潭之水能够祛毒,竹簟能够吸毒,是我进入狻猊洞之后逐渐发现的,但我体内之毒已经与我身体合而为一了。我入寒潭,睡竹簟完全是为了冷却我的体温,以至于能够与白花蛇为伍,便于更好地研究它们的习性。”
酒剑痴大为惊叹:“难怪白花蛇愿意爬至前辈的身上!前辈的胆识和毅力,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料沈尘飞脸色一沉,说道:“若你一开始这般恭维我,你早已死了。”
酒剑痴又是一愣。
第六十四章、俱怀逸兴私自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