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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树神
  他看到猪笼草的叶子,开始卷起来,那些细白的,近乎透明的茸毛,像是无数章鱼的足一样黏住了昆虫,而叶子上部的瓶状叶梢中,迅速地注出清水,茸毛移动着,昆虫身不由主地被逼向瓶状叶梢移动,瓶中的清水更满,昆虫终于被移进了“瓶”中,“瓶”口的长茸毛,立刻封住了出口,昆虫在水中扑着,不一会,就静了下来,被猪笼草瓶状叶梢中的清水淹死了。这片经过了辛苦搏斗的猪笼草,也慢慢地舒展开来,就像是一个壮士,在经过一场搏斗,杀死了一头猛兽之后,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一样。
  徐霞客慢慢转回头去,天色已迅速黑了下来也就在那一刹间,徐霞客陡地坐了起来,他明白了一件事。他明白了自己是如何被那些大树“搬”得向西移动的了,他睡在树上,当他因为缺乏空气而陷入半昏睡状态中的时候,那些大树,一定全部倾全力在运动他们的枝叶,而他就像是落在猪笼草叶子上的昆虫一样。
  徐霞客在越来越黑的环境中,又不禁长叹了一声,他自然明白,猪笼草将昆虫在叶上移动,送进了它叶梢的“瓶”中,那是一种本能,猪笼草是何以会有这种能力的,连徐霞客也答不出来。那些大树,七叶树,柯树等等也要将它们的枝叶,做到猪笼草叶上茸毛同样的作用,那要经过多大的努力?这种努力,看来实在是没有可能的,但是谁又敢说绝对没有可能呢?
  大树的树枝是不会动的,人人都会那样说,但事实上,每一种植物都是会动的,树枝向上伸展的速度,而且还算是相当快的,猪笼草为何有迅速动作的能力,谁也答不上来,但可以肯定,植物在有需要的时候,是可以加速它活动的能力的。
  徐霞客轻拍着檀树的树干,低声说道:“你们做得不错,在你们看来,我实在是太渺小了,渺小得比猪笼草捉昆虫还不如。”徐霞客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爬上那株檀树,不多久,就沉沉入睡了。
  既然他已经向西走了这么久,而睡在地上可能会被毒蛇和野兽攻击,他决定以后就睡在树上好了。
  第二天起来,他仍然一直向西行,因为他可以强烈地感到,他并没有走错路,在他的旅程之中,所经过之处,各种各样的植物,都在表示对他的欢迎,在这些日子中,徐霞客真正是和植物生活在一起,他感到那是他一生之中,最有价值的一段日子。他甚至忘记了究竟向西一直走了多少天,他只知道自己已渐渐进入了山区,连绵的山岗开始出现,清澈的溪涧渐渐增多,而终于他走进了一座丛岭横亘的高山。
  在这时候,徐霞客真正感到迷惘了,虽然他仍然在向西走,可是前面简直已经没有道路可走,靠着崖上大片地衣的指点——那些地衣甚至离开了岩石,在他面前颤动着,而大片的羊齿叶,更时时拂着他的脸。
  徐霞客已经无法放弃了,他只好继续向前走,那一天下午,他来到了两座高崖之前,那两座高崖之间,有一道十分狭窄的隙缝,只可以供一个人走过去,而那隙缝,徐霞客估计,在平时根本是看不见的,因为野山藤的藤枝和藤需,将隙缝完全遮没了,可是当他来到那隙缝的面前之际,却看到本来遮住隙缝的野山藤,全向两旁分拂了开来。徐霞客在隙缝前站了片刻,毅然走了进去。
  他明白,他是在进行一项史无前例的探险,他绝不能退缩。
  隙缝之中,十分阴暗,山岩上的泉水流下来,使岩石变得润湿。
  徐霞客抬头看着流下来的泉水,和泉水流过之处,岩石上生长着厚厚青苔,本来灰褐的石壁,被那些青苔铺成了一片碧绿,那种碧绿在阴暗之中,又给人以一种极度的清凉之感。
  那道隙缝并不是太长,徐霞客只花了一个时辰,就已经完全走完了,在他经过了那道两座高崖间的夹道之后,眼前陡地一亮,而刹那之间,他又呆住了。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极大的山谷,那山谷中有很多树木,和山区中别的生命,看来并没有异样,但是令得徐霞客呆住了的,是在山谷中心的一株大树。
  那是一株真正的大树,山谷中其他的树,也都有三四十尺高,可是和那株大树比较越来,却只像是一株小草。徐霞客从来也没有见过,甚至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有这样巨大的树。
  那株大树的树干,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根硕大无朋的大柱,一直支撑着青天一样,树干一直向上伸,向上伸,至少在离地三十丈,才开始有横枝,而横枝披拂,继续向上伸得好高,究竟伸到多高,徐霞客也无法估计。那株树实在太大了,大到了使人一看到它,就有一股窒息之感。
  徐霞客呆立了好一会,才陡地叫了一声,向前狂奔了出去,当他奔到森林中之际,他益发感到自己的渺小,在他附近的树木,每一株都不止在地球上生存了几百年,不过,几百年的树,和那株真正的巨木比较起来,那又完全算不了什么,而徐霞客,他不过在世上生存了二十几年,而且,至多再生存六七十年而已。
  徐霞客一直向前奔着,越奔越快,终于,他在近处看到那株大树的树干了。事实上,他所看到的,绝不是一株大树的树干,因为他根本无法看到树干的全部,他所看到的,只是一睹“墙”,一睹弧形的,一直向两旁舒展的“墙”。
  徐霞客略停了一停,不由自主地喘着气,继续向前奔,一直来到树干之前,张开双手,扑了上去,将自己的身子,紧紧贴在树干上。
  大树的树干上,树皮呈现着裂缝,最深的裂缝,甚至超过一尺,徐霞客的手,插进了树皮的裂缝之中,以便使他自己可以更紧密地靠着树干,他抬头向上看去,高耸的树干,令他有一种目眩之感,而当他抬头看去之际可以看到大树叶子,像是在云端洒下来的绿色的雨。
  徐霞客的心中,已经毫无疑问,他之所以会来到这里,看到了这样的一株大树,完全是那株大树召他来的,在离开这株大树,至少有上百里的地方开始,这株大树就通过了森林中植物的传递消息,使得整个森林中的植物,通力合作,而将他引到了这株大树的眼前。
  徐霞客并没有半丝埋怨这株大树的心意,这时,他贴紧着那株大树,怀着极其崇敬的心意,慢慢抬头向上看去,大树宏伟巍峨的树干,一直向上升,简直像是一座山的峭壁一样。
  等到他的头,抬到了他所能抬的极限,才看到了大树的横枝和树叶。徐霞客分辨不出那是一株什么树,但是这是无关紧要的了,徐霞客已经知道有那样的一株大树,这株大树,无疑是世界上最大的生物了。
  徐霞客紧贴着大树的树干,尽他的可能贴得紧,就像是婴儿紧贴在母体上一样。婴儿喜欢紧贴在母亲的身体上,是因为婴儿自从有感觉起,就熟悉了母体中所发出的一切声音之故,紧靠着母亲,听着母体中发出来的熟悉的声音,使婴儿获得如同还在母胞内一样安全,这时候,徐霞客的情形也是相类似的,他紧贴着树干,听着自大树内发出来的各种声响,他有一股莫名的喜悦和安全感。
  大树树干内的声响,是各种各样的,像是整个原野中所发出来的声音的缩本,有淙淙的流水声,有瑟瑟的和风声,徐霞客陡地悟到,植物一定有语言的,不然它何以发出那么多的声音来?这些听来好像有节奏,又好像没有规律的声音,究竟代表了什么?是不是就是植物的语言?而这株大树通过了这样特殊的方法,召他来到跟前,目的又是什么?是不是想要有一个人,能进一步通晓植物的语言?
  徐霞客怔怔地想着,在他还未曾通晓植物的语言之前,他自然无法知道大树召他前来的真正目的,而那株树,也实在太大了,大到了徐霞客无法在近处看到它的全部,无法通过植物的“行为语言”,来明白它的心意。
  徐霞客呆立了许久,才贴着大树的树干,慢慢向前,绕着圈子,绕了一圈又一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天色已渐渐黑下来了。
  徐霞客默默的坐在树下。他不明白,这树为什么会招他来?
  突然间,脑海中好象有一个细细的声音在说着话,他心中一惊,想要回头寻找说话的人,可不知为什么,他的身体变的僵硬了,无法行动。他心中发急,努力的想要动一动哪怕一根手指,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就是一动也不能动!
  他正自着急,脑海中又响起了话语声,这一回他可以确定,这绝不是外面哪个方向传来的,而是。。。。。。而是就在他脑海中直接产生的!
  徐霞客突然镇定了下来。
  这是一个怪异的事情,可是他自长安出发以来,经历的怪异的事情太多了,他有足够的经验和冷静应对。
  他放弃了挣扎,而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努力“听”着这个声音。
  “向前,向前,去救伦伦!”那声音在说着,“我会帮你们找到入口!但你要先救伦伦!”
  “你是谁?伦伦是谁?”徐霞客在脑海中发问。
  “我是树,你向前,向前,去救伦伦!我会帮你们找到入口!但你要先救伦伦!”那声音看来对人类的语言掌握的并不好,只能大致说出一个意思来,而且信息一下子清晰一下子微弱。
  “为什么要救伦伦?我的同伴哪里去了?”徐霞客继续发问,他心知大树是不会用人类的语言说明要救的这个“伦伦”的具体方位的,只好换了问题。
  “你的同伴。。。。。。到时自然会出现。。。。。。”
  “到什么时候?!”徐霞客有些发怒了。
  “我会帮你,会告诉你,会帮你们找到入口!但你要先救伦伦。。。。。。”大树仍重复着这话,只是信息越来越弱,徐霞客最后听到的是:“我会再联系你。。。。。。”
  然后,无论徐霞客怎样发问,大树都寂然无声了。
  徐霞客站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可以行动了。
  他叹息了一声。
  现在,他没有别的办法。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又没办法威胁这大树,何况,这大树是为了要救一个叫伦伦的人或什么东西才引他来的。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这大树说话算话,真的能在他救了伦伦之后帮他找到同伴和那墙的入口。只是,都距离这么远了,难道还能再回去不成?
  徐霞客满腹的疑问,却无人可问,只能向前走着。那方向倒很容易找,因为所有的草和藤都指着同一个方向。
  他一边慢慢的走着,一边感叹着树的奇迹。
  其实中国人对于植物,尤其是对于年代久远的植物,都有着一份尊重的心理,他们认为,每一株古树,都有一个“神”,树神,就是树的灵魂,树神能以人的形态,和人在梦中相会,与人交谈,这种传说和记载,在中国的笔记小说之中,十分之多,只是他没想到,今天他会亲自经历这个树神。
  他不由得回想起他读过的一些故事。
  有一个有趣的传说,记载着一株大树和一家人的荣枯关系。
  “陕西刘公,为兴化令。有道士来献盆树,视之,则小橘,细栽如指,摈弗受。刘有幼女,时六七岁,适值初度,道士云:有不足供大人清玩,聊祝女公子福寿耳,乃受之。女一见不胜爱悦,置诸闺阁,朝夕护之,唯恐伤。刘任将满,橘盈把矣。是年初结实,简装将行以橘重赘,谋弃去,女抱树娇啼,家人诓之曰:暂去,且将复来。女信之,涕始止。又恐为大力者负之而去,立视家人,移栽墀下,乃行。女归受庄氏聘,庄丙戌登进士,释褐为兴化令,夫人大喜,窃意十余年橘不复存,及至,实则树已十围,实累累以千计,间之故役,皆云:刘公去后,橘甚茂而不实,此其初结也。更奇之。庄任三年,繁实不改第四年憔悴无少华。夫人曰:君任此不久矣。至秋果解任。”
  还有一个故事,记载着一株楠树,在贵州,有人要去砍伐它,它的“神”乞免,说另有三株较小的,其中两株性格比较柔顺,可以受砍,另外一株,性格十分倔强——各位注意,树而有性格,这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最早记载。结果,三株树都被砍了下来,但是在运输途中,性格倔强的那一株沉下了江中,“万夫绁之不起”。
  以前,他不过是把这些传说当成故事,但现在,他认为,这些传说,至少都有真实的内容在里面的。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着,突然间心中一动,抬头看去,一条极其宽阔的山溪,溪水澎湃,冲过乱石,向下流着,溪水湍急,但是并不很深。前面不远是一个极大的水潭,那个水潭十分大,看来还是一个小湖。
  徐霞客攀上了一幅高地,打量着这个小湖,此时已是傍晚,月色下,他还无法看到这个湖水的来源,但当他四下打量时,他突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他急急忙忙的拿出自己背囊中的《水经注》,翻着。终于,他找到了那个他要找的东西。
  那是一幅地图。地点是临沂,这里是《水经注》的又一个空白,只有一个名称,一幅图。名称是临沂蒙山,而那图,就是他现在这个地点!
  徐霞客对了又对,终于确定,这里就是蒙山。
  他居然由泗水走到了临沂!而且是在山里走的!问题是,这两处根本没有连续不断的山啊。
  他叹了口气,看来这个问题得问那大树了,只是,不知道它会不会回答。不过不管怎样,他终于知道他在哪里了,而且这里也正是《水经注》一个需要填补的地方,也就算没有白走路吧。他不知道那个“伦伦”是人是树,也不知道它在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徐霞客坐了下来,望着在月色下,闪闪发光的一座接一座崇高的山峰,叹了一口气。
  他的努力,只不过是开始,要经过多久才会有结果,完全不知道。当他叹了一口气之后,他觉得,现在就来叹气,未免太早了一点。
  在弄了晚餐之后,他躺在树上,脑海中回想着临沂的知识。
  《水经注》上说,这里自北而南,有鲁山、沂山、蒙山、尼山四条主要山脉,以沂沭河流域为中心,北、西、东三面群山环抱。山区重峦迭嶂,千峰凝翠,丘陵逶迤蜿蜒,连绵起伏,平原坦荡如砥,一望无际,河道纵横交差,碧水如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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