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男子闪电般出手,扼住了甄静的喉咙,眼中杀意一闪而逝。他的指间慢慢缩紧,甄静被他掐得说不出话,心头又惊又怒,这王爷难不成是个疯子?先是借机占她便宜,下一刻却快要将她活活掐死!他的手好似铁铸一般,她怎么扯都扯不动,情急之下,甄静伸出另一只手,拼命地去推黑袍男子的胸口,却正拍在一个小小的硬物上,咯得她掌心生疼难忍,飞快地缩回了手。
她惊怒焦急的样子,似乎令黑袍男子心情十分愉悦,他轻轻扬起唇角,完全不似先前的冷笑。这笑容。。。。。。好似春风吹过大地,万物初开。甄静的心瞬间骤停,有一刹那的失神。这该死的男人,笑起来还。。。。。。真好看!
黑袍男子慢慢收手,撑起身子,靠着车壁懒懒地坐着。他脸上仍然带着高深的笑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神情在暗光流动的车内,有些莫测难辨。
甄静大口地喘气,极力平复内心的惊惧,抚上细致的脖颈,那上面仍有他手指的余温,在提醒着她刚才的一切不是做梦。只听黑袍男子冷声问道:“你是谁?”
甄静警觉抬头,他探究的目光不住在自己身上打转,明显对她的身份有所质疑。她昂起下巴,冷冷回道:“我方才就告诉过你了。”
“陈漓?”黑袍男子挑眉,轻轻摇头道:“你不是。”
甄静心中大惊,警惕地反问道:“你见过陈漓?有何证据证明我不是?”
黑袍男子定定地看着她道:“丞相陈百和有两女,长女陈沁娇俏可人,性情刁蛮,活泼外向;次女陈漓,传言相貌丑陋,胆小怕事,从不出门半步。你告诉本王,你,到底有那一点像她?”
这男人对相府中的事,似乎了如指掌。是了,他是个王爷,必定与陈百和相识。如今朝中皇嗣之争,风起云涌,两位皇子纷纷寻借各方势力,巩固自己根基。其中与相爷府交好的王爷。。。。。。
“你是镇宁王李勇?”甄静心一沉,脱口问道。黑袍男子讶异的目光,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真的是李勇!大婚时的情景,仿佛又历历在目。那日,她与他隔了一层盖头,见面也不识。今日巧遇,才得见真容。
“你还不算笨,猜得出我是谁。”李勇眸光微闪,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甄静低眸不语。
“你还没回答本王的问题!”李勇不松口,他可没那么好打发。
过了半晌,甄静苦涩的开口道:“王爷,你信不信,人在经历一些事后,会一夜之间开了窍,性情大变?是,我以前确实很胆小,直到面临生死关头,才发现逃避根本没有用,只会让欺凌你的人,更加张狂无忌。你方才见到的陈漓,的确。。。。。。不是相府中传言的我,我得在大夫人和我姐姐面前学会伪装。”
李勇眼光微暗,却未答话。
甄静咬牙又道:“今日我被人追杀,便是我姐姐派人做的,她巴不得我立刻就死,永远不要再出现她面前!就因为传言我是一个不祥之人,就因为她讨厌我,我就该死?!”
甄静的语气倏地高昂,飞快将挡住左侧脸颊的发丝拂开,露出了那块殷红如血的印记,瞠大的双眼里,满是恨意,自己无处申诉的冤屈,与今日陈漓所受之欺辱,叠加在一个灵魂,终于无法承受而爆发。
李勇眸光一凛,盯着她脸上那块印记,没有说话,这女子,当真是陈漓?他思量半刻,淡淡道:“这世上,有些事没有为什么,因为,谁都没有答案。”
甄静微怔。他的话那样深沉,以致于她一时竟没回过神来。
“本王可以送你回府。不过,本王要先去摄政王府走一趟。。。。。。”他话没说完,甄静倾身急切追问道:“摄政王府?就是甄静。。。。。。明玉郡主的那个王府?”她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没想到李勇竟然要去自己家。
李勇眉梢微扬,掩不住一丝诧异,这陈漓怎么突然语无伦次的?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冷静机智,不由笑道:“怎么还有第二个摄政王爷吗?”
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甄静连忙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解释道:“不是。。。。。。我与甄静小姐曾有过数面之缘,她不嫌弃我庶出的身份,与我结为手帕交。。。。。。我前几日听说甄小姐成亲了,她现在怎么样?”
李勇诧异道“你不知道?她已经死了。本王今日便是要去祭奠甄小姐芳魂。”
“什么?!!”虽然明知会是这个答案,甄静仍然心如刀绞。
“这件事洛阳城城内已经人尽皆知,甄静婚前失贞,自杀身亡。”他平静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婚前失贞!自杀身亡!甄静僵直如石,全身的力气,好似都被抽干,紧紧捏住的十指,咔咔作响!
“你,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我也想去拜祭一下甄小姐。”她望向他,眼底燃烧着愤怒与悲痛。
李勇眸光一闪,盯着她半晌没有说话,突然起身走出马车,车外山风拂过,将浓重的血腥气悄然吹散,山道上两具尸体已经消失不见,仿佛之前一切从未发生,只有侍卫依旧肃静守卫前方。
正当甄静想再说点什么来让他答应自己这个请求时,车帘外却传来他意外的,冷冷的声音:“好。”
甄静心中一沉,此人比之前她所见过的任何人都高深难测。
摄政王府,朱门深重,气派庄严。门头,皇帝钦赐的一方牌匾,本就极尽尊荣,此刻被阳光一照,那烫金的“甄府”二字,更是金光耀目,气势无边。
扮作小厮的甄静,脸上抹了些黑灰,就算是熟人此刻也怕是难以认出是她,她默默跟在李勇身后,走在她曾经无比熟悉的道路上,内心苦涩之极。周围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熟悉,近在眼前,却似远在天边。府中的气氛,压抑沉重,再没了从前的欢声笑语。想必父王和母妃因她的死,定是悲痛欲绝。稍后相见,她该如何解释她的借尸还魂?父王和母妃,又能否接受得了这样离奇的事实呢?
径自想着,不知不觉已到正厅门外。忽然觉得不对劲,抬眼一看,前面无人,引路的小厮不知何时已经退下,而李勇竟然在她身后停住了脚步,望向她的目光,带着些许的思量。
深沉难测。这是他给她最深的印象。
自从他莫明答应带她进来开始,所有的事似乎便尽在他的掌握,包括她以脸上胎记不愿让人受到惊吓为由,乔装打扮,他也未置微词。似乎早看出她不愿让王府的人轻易瞧出端倪,却乐于不点破。
甄静蓦然心惊,连忙低头,退到他身后。李勇回头看了她一眼,未发一语。抬步迈向正厅。
正厅主位,摄政王甄事隐正低头饮茶,面色沉着,动作极为缓慢,似是在耐心等待着什么。甄静一眼看到父亲,连日来所受的委屈忽如潮水般涌上了心头,眼眶微微泛红,一声“父王”几乎脱口而出,却因外人在而强自咽下。
“镇宁王?!”一见来人,甄事隐微微一愣,似是颇感意外,起身迎道:“王爷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远迎!”
李勇拱手道:“不敢。郡主芳华早逝,实在可惜,人死不能复生,摄政王请节哀。”
甄事隐叹息一声,欲言又止,半晌竟说不出话来。只听一人道:“对甄府来说,此事未必是件坏事。”
乍然听到这个声音,甄静蓦地僵住,迅速抬头望去,只见这主位之右坐了一个华服男子。
这人容颜俊朗,气质高贵,身穿锦缎华服,淡紫颜色,以银线锁边,色彩本就明亮,再与这王府里四处充斥着的素白沉痛的色彩相对比,愈发显得尊贵耀眼,刺目非常。
甄静的心,似是突然被人勒住,一时竟透不过气来。这堂前高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辱她休她弃她赶她出府的镇北王李镇!
她才刚死没几天,李镇便神色自若地与她父亲对面品茶,面色这般坦然,毫无愧悔之色!
空气中茶香缭绕,清新沁人心脾,想必他手里端的是今年才下的新茶,没准儿连皇宫都还没有吧!甄静越想心里越是愤恨,不禁胸膛起伏,心潮汹涌,如沸水翻腾,恨不能立刻上前,夺过他手中的茶水泼到他脸上。
仿佛感受到她的恨意,李镇竟抬眼朝她看过来,甄静心下一惊,忙垂下眼帘,只听李勇笑道:“二皇兄也在!想不到二皇兄如此情深意重,对待休弃之妃,也不忘旧情,前来悼念,真是。。。。。。令人佩服!”
笑容深沉,语气暗含薄讽。李勇略略转头,目光别有深意地打量着李镇鲜亮的衣饰。
李镇眉头一皱,下意识地瞥了眼甄事隐,口中冷冷道:“甄静之事,本王与摄政王自有主张。不劳六弟费心!”
“哦,那是本王多事了。二皇兄不要见怪。”李勇不以为意地坐了,下人立刻奉上茶来。
只见甄事隐目光几不可见地一沉,淡淡道:“镇宁王光临敝府,不知有何贵干?”
身为外姓王爷,甄事隐曾随当今皇上征战天下,功勋卓著。数年前,皇帝突发重病,当时朝堂不稳,内忧外患,为稳固朝局,皇帝迫不得已在朝中重臣的推举下封其为摄政王。如今虽然皇帝早已康复,但甄事隐仍然地位尊崇,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之人无不巴结。本来甄府与镇北王李镇联姻,百官皆以为,太子之位非李镇莫属,谁知中途竟横生变故,所以甄事隐有这个资格如此说话。
李勇淡淡笑道:“本王惊闻明玉郡主芳华早逝,摄政王白发人送黑发人,想必悲伤难过,因此特地前来探望,不过,看摄政王的气色。。。。。。当无大碍。”
甄静听着李勇微带嘲弄的口气,抬眼看了看昔日对她疼爱有加的父亲,确无多少悲痛后的憔悴之色,心里渐渐沉了下去。
甄事隐道:“蒙镇宁王挂心,本王随皇上南征北战多年,生死离别,早已看淡。今小女不幸离世,本王虽心痛难抑,但也明白逝者已矣的道理。”
“摄政王能做如此想,本王也深感欣慰。”李勇脸上笑着,嘴角却噙了一抹淡淡的冷意,不无讽刺道:“近日坊间传言,明玉郡主被二皇兄休弃之后,不堪其辱,跳江自尽,摄政王爱女心切,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没想到。。。。。。摄政王心胸广阔,不但不怪罪二皇兄,还以好茶相待。。。。。。这等胸襟气度,相信九泉之下的郡主。。。。。。也能瞑目了吧。”
瞑目二字,被重重强调。明明是叹息般的语气,却听得屋里的几人同时色变。
甄静心间越发沉了,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突然扼住了喉咙,呼吸变得异常艰难。
甄事隐眼光遽冷,厉光乍现,盯着李勇带笑的面孔,没有立即反驳。
一直没有开口的李镇这时缓缓起身,沉声说道:“坊间传言?依本王看,那分明是有心人故意撒播谣言,有意挑拨本王与摄政王的关系才对!”
李镇冷笑着朝李勇走过来,脸上有一丝明显的恨意,又说道:“只可惜,此人注定要失望了。摄政王与本王联姻,父皇母后都欣喜乐见,岂会因为甄静之事就轻易反目?没有甄静,这联姻之事,也势在必行。”说到最后一句,他阴冷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意。
甄静心底猛地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父王要将妹妹甄瑶也嫁给这个刚刚才休了她的男人?这怎么可能?!她不可置信地抬眼,愣愣地看着甄事隐。多么希望能从父王的脸上看出否认的讯息,然而,甄事隐一开口,就将她所有的希望分解得支离破碎。
“不错!本王并非无知之人,又岂会上小人的当!”甄事隐微微昂首,不无冷意的说道,“至于甄静。。。。。。是本王教女无方,才酿成此等丑闻,既然皇后娘娘和镇北王都不再追究,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仿佛污掉的白纸,她的生命,就这样轻易地被揭过!甄静的心,此刻真是比严寒九天里的七尺寒冰还要冷上三分。她原以为。。。。。。就算所有人都不信她,至少父王和母妃,一定会站在她身边,相信她是清白的,可事实上,父王不但不信她,竟然还有意将妹妹甄瑶嫁给李镇!若非亲耳所闻,甄静是万万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摄政王,真的是她的父王么?
她暗暗攒紧双拳,指节发白,她仿佛感到心在滴血。没什么比亲人的背叛更让人伤心难过的了。
后面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她已经无心细听。耳边只有父亲的那几句话,眼前全是父亲冷漠的眼光,她从来不知道,在父亲的心目中,她竟如此不堪,这般可有可无,往日的百般溺爱,几乎成了笑话!
神思恍惚中,只听李勇说道:“不论如何,明玉郡主曾是本王的二皇嫂,本王想前往灵堂祭拜,摄政王应该不会反对吧?”
“镇宁王请便。灵堂就设在后院。”甄事隐面无表情,甚至没叫个下人领他们过去。
李勇笑着转身,却见甄静还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若木雕。他眉头一皱,暗中拉她一把,甄静回神,深吸一口气,木然地跟着他往外走。
香花繁草铺就的路径,此刻竟熟悉得让人想哭。
狭小的灵堂,在后院最偏僻的一角。没有震天的哭泣,亦无许多人为她守灵,与她从前活着时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风光相比,此时的宁静冷清显得尤为凄凉。
一具棺木,满堂白幡,她的丫鬟莲儿一个人跪在那里,一边烧纸,一边无声哭泣。甄静站在门口,竟没有勇气走进去。
那棺木里躺着的,是她的尸体,尽管已经没有知觉,但那么多的耻辱,还是被世人用各色言论深深刻进了她的骨髓。如果让她查到是谁在害她,就算拼了性命,她也一定要那人加倍偿还!
她捏紧手心,缓缓走进灵堂,跪在地上的莲儿听到脚步声,连忙起身低头行礼。
李勇摆手道:“不必多礼。本王的这位朋友是你们郡主的生前好友,特地来祭拜郡主。”
莲儿一听这句话,立时红了眼圈,扑通一声朝甄静跪下,额头磕地,砰的一声响。
甄静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莲儿抬起头,竟然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谢谢您,肯来祭拜我家小姐!”
“你不必这样。。。。。。快起来!”甄静想扶她起身,莲儿却不肯,泪如泉涌,好像有无数的委屈无处倾诉,只能借助眼泪来宣泄。甄静心中揪成一团,酸涩的泪意止不住地浮上眼眶,她拼命地忍住,拉着莲儿站起来。
第60章 重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