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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我们村也要唱秦腔戏了,但学校旁边曾经当过教室的旧戏台已显得矮小和破旧不堪,于是他们就把它给拆了,在离学校不远的知青楼的前面,盖起了一座新式的高大的戏台。
  说是戏台,其实戏台是按照理想中的蓝图盖起来的高大建筑的前半部分。连着戏台的后面是一个宽阔的电影院,电影院的后面是一个两层的生产大队的办公楼。
  戏台盖好后很快地被修饰得非常新潮而漂亮。在台口两侧是一对通红笔直的高大的柱子,柱子上各盘绕着一个张牙舞爪的巨龙,虎视眈眈的巨龙身上细密整齐的鳞片闪着金色的亮芒。在戏台上面高大的门楼上,是一块高大的浮雕,上面雕刻着“工、农、兵、知识分子”的巨大的头像,在他们的身边围绕着几个正在太空翱翔的人造卫星,晚上通上电的时候它们会发出明亮得耀眼的光芒,充分体现了新时代的特征。在浮雕的两侧各有一个“盘古开天辟地”和“嫦娥奔月”的彩绘,在它们旁边高高的台基上有一队踩着小狮子和绣球的石狮,它们是被高大的吊车吊上去的。整个门楼上面还有众多色彩缤纷图案繁杂的小型彩绘,在传统中显露出新时代的气息。
  戏台盖好和修饰一新之后,生产大队就请了市上有名的秦腔剧团前来演出,确定了演出时间。村民们就在走亲戚的时候提前告知了各自的亲友,请他们到时候来家里看戏。
  旧时的古戏台都对着庙宇,说明唱戏在民间不光是一件娱乐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在五谷丰登的农闲时节对护佑此方神灵的一种感恩之情。那时的庙宇都在前几年人们破除迷信的行动中被拆毁或挪作他用,很多古老的庙宇都破败不堪或已坍塌,新戏台对着的已不再是庙宇而是人民公社。但在人们的传统观念中,旧的习俗依然存在,那时候在前几年被轰轰烈烈地严格禁止的事情,现在又在人们的行为中慢慢地显露出来。
  新戏台在刚盖好演戏时,都要进行一种类似于祭鬼神的活动。它是在正式演出时在前面加演的一出鬼神戏,叫作镇台.戏班子在到某地演戏的时候,先要搬运和整理好道具和行头,安排食宿,到台口察看戏台的规模,确定演出的一些细节。有些还要做一些正式演出时的适应性训练,由于旅途鞍马劳顿的缘故,那些来自远处的戏班子还要做短暂的休息以恢复体力,好在演戏时做尽心尽力的精彩的演出,因此,头一场戏都在按约定他们到达那一天的晚上演出。
  听说生产大队派人开着拖拉机到市里买了好多雪白崭新的瓷碗,说是在头一天晚上演出时镇台用的。晚上在正式演出头一场戏之前,戏台上出现了一位神仙,与钟馗率领的一群小鬼们不停地打闹。神仙在与他们打斗的同时,不停地将那些在灰暗的灯光下依然闪闪发光的瓷碗摔在地下,或高高地抛向空中之后掉下来,不断地发出响亮的“啪啪”的破碎声。随着打斗的越来越随心所欲,它们在戏台上不断翻闹的小鬼们中间四处飞舞,不断地发出“啪啪”的破碎声。那些四处飞溅的碎片不断地飞落到戏台底下黑压压的看戏的人群中,人们不断地躲避那些飞溅下来的瓷片,脸上充满了神秘和激动不安的神情。等到短暂的镇台戏演完的时候,宽大的戏台上到处都是亮闪闪的雪白的瓷碗的碎片。后来,戏台上出现了几个人,他们不停地将那些碎片扫起来用篮子提到戏台后面,等到将戏台打扫干净后,正式的秦腔演出就开始了。
  第二天,人们激动地纷纷相传着从省城西安易俗社请来的著名的秦腔艺人来了。人们经常从收音机中听到他们精彩的唱腔,那些唱腔令他们如醉如痴,百听不厌,对他们的故事人们都已能耳熟能详了。
  人们相传着说从拉他们来的大轿子车上,都装满了从省城西安拉来的供他们吃的粮食,蔬菜和水果。连他们饮用的水,都是从西安拉来的,怕他们水土不服,喝了后会影响演唱。这些令人们渴慕一见,等待得已久的著名的秦腔演员,虽然因年老体衰和旅途劳顿,登台时只演了一些折子戏,但当那些平常从收音机中听到的百听不厌如醉如痴的唱腔,在眼前被他们渴慕已久的人栩栩如生地演唱出来的时候,戏台底下黑压压的观看的人群忽然像唱醉了酒一样地扭动起来,并立即形成了一个不断地涌着波浪的巨大的旋涡。我被密匝匝的人群拥挤得喘不过气来,我抓着他们的胳膊往高大的人群上面爬,脚下踩着周围密匝匝的人腿。人群如狂风一样不停地东摇西摆,我脚不着地地夹杂于密匝匝的人群中如划船一样地飘来荡去,紧张、惊恐而刺激。这时候我看到我们生产大队的民兵队长带着几个人,迅速地爬到戏台的台口边沿,手持着一根粗长的竹竿,向着戏台下面不同的方向来回摇摆着,对着下面黑压压的脑袋不停地猛烈地敲打。粗长的竹竿所到之处,人群迅速蹲伏了下去,但竹竿依然在人群的头顶上发出响亮的“啪啪”的响声,等到竹竿抬起来的时候,人群又迅速地站立了起来。人群如波浪一样不停地拥挤着,粗长的竹竿在人们的头顶上不断地敲打着,清脆的敲打声响亮而刺耳。
  十几分钟后,拥挤的人群逐渐地平静了下来,人们继续看戏,并不时地对戏台上精彩的演出报以热烈的掌声。在看戏的人群中开始四处窜动着寻找挤掉了鞋子的人。当戏散了人们回去吃饭的时候,戏台下面依然遗留了许多鞋子。
  西安的著名的秦腔艺人演出完毕回去以后,当市上有名的秦腔剧团演出的时候,人们依然看得如醉如痴。在演出《窦娥冤》的时候,天空中不知不觉地下起雨来,人们不舍得离去。有准备了雨伞的,就打开了雨伞,没有拿伞的,很多都在冒雨观看。演到悲情之处,戏台上的演员情不自禁地热泪滚滚,不停地流淌而下的眼泪冲刷掉了脸上施着厚厚的粉黛。戏台下面的观众都被深深地笼罩进一股浓浓的悲伤的气氛之中,很多人眼眶充满了酸楚的泪水,有的也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滚滚的热泪。雨水绵绵不绝,越下越大,人们依然没有离去,他们脸上流下的滚滚热泪被冰凉的雨水冲刷着,浑身上下水淋淋的。
  在演出《游西湖》的时候,人们屏声静气的不断地默数着复仇的慧娘在死后变成鬼魂追杀仇人时,不断吐出的复仇的火焰的次数,并对她报以热烈的掌声。有的人还当场走到台前,在台火燃放起响亮的鞭炮,将准备好的红绸布斜挎在演员的肩上,以示褒扬。在《杀庙》中,当被陈世美派去追杀秦香莲和她两个年幼的孩子的韩奇,因同情秦香莲的处境,每当他羞愧的甩动陀螺般的头颅,最后自杀而亡的时候,人们都不停地报以热烈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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