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夏收时节的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每天人们要天不亮时早早起床,摸黑做上一些简单的饭食胡乱地吃过之后,天刚亮时就要赶到地里去割麦。将割倒散布在麦地里成捆的麦子装上手扶拖拉机、马车和用架子车拉回到打麦场里不停地碾打。然后还要在割完后光秃秃的麦地里翻犁,种上不久后就绿油油的随风不停地舞动着的玉米。
每天人们都要劳作到深夜才能做短暂的休息。那时候的生产机械简单而落后,人们的劳作显得还比较原始,夹杂在其中的有许多必不可少的重复的劳动延长了夏收时间。要把生产队种植在各个绵延地块中的麦子收割,然后在显得宽大的打麦场中摊开精心地碾打一遍,是一件漫长的非常费时费力的艰苦差事。整个夏收工作的重点最后都集中在了宽阔的打麦场上。人们每天都顶着炎炎的烈日,戴着草帽汗流不止地滚动在打麦场上不停地摊场、碾压、收场和扬场。炎热的天气和重复漫长的劳作使他们苦不堪言,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感觉迟钝地在宽阔的打麦场上摸爬滚打,只有不断蹦跳着的新鲜麦子和烈日熏蒸下迷漫在打麦场上混合着暑气的芬芳麦香刺激着人们仍显得兴奋的神经。罗瘸子整日站在打麦场旁边不高的土崖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宽阔的打麦场,高声地极其恶毒地辱骂着那些动作迟缓和显得漫不经心的男人和女人们。他极其恶毒和粗野的辱骂混合着炎炎烈日耀眼的阳光,蒸烤着滚动在宽阔打麦场上不停地劳作的汗流浃背的人们,使他们觉得日子显得极其的劳苦而漫长。
每年到这个时候,我父亲和我母亲的关系都会陷入到十分紧张的局面。特别是在打麦场上劳作的时候,每天中午的吃饭会变得很不确定。只有人们把麦子在打麦场上摊完,手扶拖拉机在上面一圈一圈不停地碾压的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他们才能回家做饭吃饭。很多时候,他们在这个时间也会被派去干一些其它的活,因此中午也就没有回家做饭的时间,大人小孩只能吃一些早就烙好准备的锅盔馍,喝一些凉水。家里有老人和孩子大一些的人家,老人和孩子会把饭做好送到打麦场里让他们的家人吃。这时候我父亲在早上下夜班回到家里后也不能休息,他要在家里做饭。做好饭我们都吃完之后,我母亲也常常不能回来。我父亲就会到打麦场上在忙碌的人群中寻找我母亲,取下她头上的草帽自己戴上,接过她手中尖长的麦杈替母亲干活,让我母亲回家吃饭和休息一会儿,因此,我们生产队上的媳妇们和我母亲的伙伴们都十分的羡慕我母亲,她们说我母亲命好,夸赞我父亲既能在外面挣钱,在家里又会做饭心疼媳妇。
而我父亲常常会有些抱怨,因为即使这样的劳累,每年到年底算账的时候,我们家还要欠生产队数目不等的口粮钱,它们为数不少常常让父亲感到头疼。那时候生产队妇女的工分都非常的低,一般都只有六、七分工,就是最高的妇女队长,妇联主任也只有八分工。男人一般都是十分工,有一些特别吃苦耐劳和干农活的能手,能拿到十一、二分工的高工分。最不行的男人,也能拿到跟最高工分的女人一样的八分工。
我父亲抱怨说,在城里,女人和男人拿一样的工资,回到家里还洗洗涮涮做饭带孩子。即使没有工作的女人,在家里也会带好孩子,将家务做得井井有条,她们的男人下班回家后会得到充分的休息,而没有像他那样的劳累。疲惫的母亲对我父亲的抱怨不胜其烦,她会反唇相讥。他们最后会愤怒地吵闹、谩骂,等到这些都越来越纠缠不清的时候,他们试图动手快速地解决这些令人感到愤怒的问题,因此干脆会扭打在一起。我父亲会冲上去给我母亲两拳希望她闭嘴,而我母亲则会像奋勇的母狮一样毫不示弱快速地给予他还击,她掐他的脖子,照着他的脸上猛抓。最后倍感绝望的我父亲会把我的母亲打倒在地,凶狠地在她的胸脯和肚子上猛踏两脚。这时候我的母亲会抱着肚子,蜷缩在地上悲痛欲绝伤心地嘤嘤哭泣,我和弟弟则会十分恐慌地远远躲在院子阴暗角落里不敢出来。
他们的争吵和殴打时断时续,会持续到年底和第二年的春暖花开,而且还在无休止地持续下去。有一年在年底,临近春节前几天晴朗的一天上午,我母亲和我将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搬到干净平整的院子里,母亲用篮子去土崖边取回了一些白土,在脸盆里放进了几块用水调匀,我们开始粉刷屋子。在蘸满了白土水的刷子在屋子墙壁上刷出一道道湿漉漉的直线,滋滋欢叫着的墙壁散发出迷人泥土芬香的时候,父亲下夜班回来了。他将自行车支在院子里,脸上显得十分的不高兴。
他对我母亲说:“你怎么事先说都不说一声,今天就刷房子。”
我母亲说:“今天不刷啥时候刷。前几天天都阴着,再不刷过年就来不及了。”
“有啥来不及的。”我父亲说:“不刷房子谁还会把你挡在年这边。”
我母亲则反唇相讥到:“不刷房子怎么过年,都跟猪窝似的。”
于是我父亲气得照着摆放在院子里的小木箱上踢了一脚。小木箱上面放着一些小零碎从上面滚落到地下,撒了一地。很少串门子的他,然后领着我的弟弟去他的一位好朋友家里串门子去了。
我母亲显得十分的生气,但她没有吭声,她看出来是我父亲因为下夜班十分的疲惫而回到家不能休息生的气。她暗暗地加快了刷房子的速度,我为了不使父母生气,干起活来也十分的卖劲。等到晌午刚过一点的时候,我们已刷完房子,将摆放在院子里的东西搬回了屋子里,擦干净摆放的整整齐齐的,然后母亲一刻不闲地又忙着开始做饭,我依然在旁边给她帮忙。
在我们忙着做饭的时候,我父亲领着弟弟回来了,他一声不吭地走进厢房,上炕后掀开被子倒头就睡。弟弟则回家拿了他的玩具,转身又跑出去了。
饭很快就做好了,母亲有些不情愿去叫父亲起来吃饭,她让我去叫他。于是我跑进了厢房里,看见我父亲正在充满着迷人新鲜泥土芬芳的屋子里香甜地睡着,嘴里还轻轻地打着沉静舒心的鼾声。
看着他睡得十分的香甜,我都有些不忍心叫醒他,但又怕他饿着,最后我还是鼓足了勇气叫醒了他。
父亲刚一睁开布满了血丝的通红眼睛的时候,显得十分的茫然,但片刻工夫他就恢复了神智,对我将他从睡梦中叫醒,显得有些生气地骂道:“滚到一边去,老子都快要累死了,还吃什么狗屁饭。”骂完,他转过身又沉沉睡去。
跟着母亲不停地干活,忙活了一天的我,最后挨了父亲的骂时心中十分的委屈,我不知道因不使他们生气而费力地干活的我,为什么得到了这样的结果。我抽抽答答地泪流不止,一手端着母亲递到我手上的饭,没有丝毫要吃下去的心思。母亲在旁边边吃饭边不停地劝慰我,最后在她长时间不停地轻声细语的安慰下,我才勉强止住了不断涌流的委屈的泪水,吃下了手中的饭。
第5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