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他的宿舍后,他将我爷爷稍做安顿,找了张报纸,顺手拿着脸盆就出去了。
过了一阵子我父亲回来的时候,报纸已垫在了脸盆底部,里面装了满满一脸盆的点心。
因走了很远的路而显得费力地用双手端着,当他充满自豪地像阳光一样灿烂地笑着,把满满一脸盆充满新鲜的芳香味,透着酥黄的点心,放在我爷爷的面前时,我的爷爷禁不住地滚落下了黄豆般大的泪珠,由于那时候生活困难,他已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了。
等我爷爷吃饱喝足,他就惬意地抽起了他随身携带的旱烟锅,一股股浓重的青烟散开后,我父亲的宿舍里就弥漫开了强烈的刺鼻的旱烟味,在这烟雾袅袅之中,他向我父亲讲述了自从我父亲当兵走后家里的变化。
他说我父亲当兵走后的那一年,我三爷爷就从福利院里回来结婚了。我父亲想起了那时正是他骑着战马驰骋在西藏高莽的群山之间和碧绿的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的时候,那时候他和我的母亲刚刚开始通信,他们深情的、充满浓情蜜意的感情经历才刚刚开始。后来在穿插在来自遥远的家乡,我母亲的让人激动的心驰神往的来信中,有几封爷爷请人代书的干巴巴的简短简洁的来信,信中也简略地说到了我的三爷爷结婚的消息,远远没有这一次的谈话说得生动而详细。他说,我的三婆婆是我们本家族的一位长者在来本村要饭的你来我往的苦难的人群中想起我三爷爷时,为他留下的。她说她来自甘肃,趴了几天几夜的火车来到这里,辗转要饭已有些时日经过了很多的村庄。她说不清她来自哪个县哪个乡,只说自己所住的村子叫大格愣村。本家族的那位长者看她年青而又可怜,同时想起了本家中我的三爷爷年纪已大还光棍一条,就有意成全他们。在征得她的同意后,他就将她暂且收留在家中,他来我家找我爷爷商量,我爷爷也觉得我三爷爷老是呆在福利院也终究不是事,就跑去把他叫了回来,给他们结了婚。
后来,他又将所剩不多的家底给我三爷爷分了一些,他们就在众人的帮助下盖起了简陋的房子搬出去住了。现在,我三爷爷已经有了两个儿子。
当然我爷爷后来的话题更多地还是说起了我的母亲,他让我父亲跟他回家去把婚事定下来办了。
第二天,我父亲就请了假,随着我爷爷回家了。临行前他听了我爷爷的话在百货大楼为我母亲扯了一身的高级布料。后来我母亲用它做了一身时兴的让人羡慕的衣服后还略有剩余,在几年后当我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她用顺着她做衣服时的纹理裁剪下来的布料,刚好为我做了一身小小的时髦的套装。
爷爷则带着我父亲用脸盆为他买的满满一盆点心中他吃剩下的部分,还有一些很久以来他朝思暮想地想吃而吃不上的好东西。我父亲则除了给我母亲买的礼物之外,还有在外面几年来他经常想起的我的两位姑姑买了几个小礼品。他们拿着这些东西高高兴兴满心欢喜地回去了。
回到家里,我父亲和我母亲的婚事很快地就确定了下来,不久,他们就结婚了。
结婚的时候,我父亲高兴地将我母亲带到了他工作的省城西安。他在省城西安第一次招待我母亲的东西也是让她一辈子常常想起,自豪地难以忘怀的那堆如山的满满一脸盆香甜的点心。在我母亲在西安逗留的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我父亲领着她在还经常使自己迷路而迷惑的西安城里,逛遍了所有的他自己认为好玩的地方。
他们将他们的具有纪念意义的结婚蜜月浓缩成了几个不多的场景拍成了照片,以便日后回忆时细细地回味。它们和父亲在部队中和他后来在西安照的几张有纪念意义的照片,还有后来我和我弟弟小的时候因不懂事在懵然无知中照的憨态可掬的单身照和坐在父母怀中一家幸福的全家福们摆在了一起。这些照片被排得整整齐齐地镶在一个漆着红色油漆的,雕花木格的长方形玻璃镜框中。另外还有几张我不认识的,据说是某个亲戚年轻时或父亲的朋友赠送给他的留做纪念的照片。那个经常借着灯光闪闪发亮的长方形玻璃镜框,就挂在我家厢房正中间的墙壁上。来我家走亲戚或串门的邻居一进屋就能看见处在明显位置上的它。我小时候经常会顺着炕沿光着脚爬上放在墙壁边的离土炕不远的木柜上面,小心翼翼地不使自己的小脚碰翻摆放在木柜上的雕花白瓷茶壶和茶杯,以及母亲梳头用的带花边的鹅蛋形明亮的小镜子,昂起头兴致勃勃地长时间地看那些照片,有时候以至于使自己的后脖颈都感到酸痛不已。
在这些为数不多的照片中,常常使我感兴趣和难以忘怀的就是我父亲和我母亲他们结婚后度蜜月时,在西安所留下的具有纪念意义的在兴庆公园和莲湖公园所照的几张照片,在那些照片中,我试图窥探出他们在我还未出生时青春美好的神态中的一些动人的令人回味悠长的蛛丝马迹。
在一幅荷花盛开,他们乘兴荡舟湖上的照片中,我年轻的父母看样子是刚刚登上那叶小小的木舟不久,他们英俊漂亮的脸上在高兴中还有一些因不熟悉水性而划船摆动时不自然地流露出的一丝丝惊慌之色。广阔的水面平静如镜,在初夏灿烂的阳光中波光潋滟,周围的木舟往来如梭,游人的神情隐约可见,神态各异。我母亲坐在船头,正轻抚着一丛碧绿中盛开的荷花,白的或粉的正在妖娆开放的花朵,在阔大碧绿的荷叶的映衬下,更显得亭亭玉立,冰清玉洁。惬意的微风从广阔如镜,鳞鳞波光闪耀得有些刺目的阳光的反射中一路招摇而来,吹动着茂盛碧绿的荷丛摇动着亭亭玉立的花枝,使清澈的水珠如珍珠般在阔大的荷叶上摇曳波动,妩媚动人而熠熠生辉。和煦的微风吹在我母亲的脸上给她丝绸般柔丝光滑的感觉,微微地吹起了她额前飘逸的秀发,给她带来了清新的花香。眼前的荷丛在微风中摇曳之时,她隐约看到了游戏在荷丛中鱼儿的婉约的身影,于是她不禁想起了“鱼戏莲叶间,莲叶何田田”的动人诗句,脸上露出了优美动人的神情。她倚在船弦边,另一只手悠闲地垂在船弦之下,好像正要把手伸进波光如玉的湖水之中。我的父亲正坐在木舟的另一头,微笑地看着跟前优美动人的我的母亲,一边轻轻地挥动着小小的木浆,木浆搅动着如碎玉般鳞鳞的水波。身后不远的背景中有一个高大的亭子,正有游人在里面嬉戏或向广阔如玉的水面上遥望。虽然它已是一张有些发黄的黑白照片,但我却从中看出了丰富的色彩和美丽动人的神韵。
在另一张照片中,他们正在凝神静气地观看一只正在开屏的孔雀。虽然也是一张黑白照片,但可以看出照相馆的人后来用笔细心地给它描绘上了现实中的或者他想象中的丰富的色彩。他用亮丽动人的幽蓝、碧绿、鹅黄、水红之色,为在众多游人的鼓舞下,兴奋的孔雀奋力开起的彩屏染上了丰富绚烂的色彩。按着孔雀那修长的羽毛上的纹理和一圈圈层次分明的图案,他一层层地小心翼翼地涂上了不同的绚丽的色彩。连孔雀不引人注目的脖颈上的细小的羽毛,他都很细心地涂上了美丽的色彩,使整个孔雀神态傲然自得,色彩炫目而美丽。这位技艺高超的细心的色彩装饰大师,最后还不忘幽默了一下,在一旁凝神静气地观赏的父母英俊漂亮的脸颊上,点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之红,陡然地使他们万分地可爱了起来。
第3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