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七年的雍和宫据说已经成了四四粉丝朝圣的地方,以前墨涵也就去过一次,还遇到几个大殿在整修,根本没有太深的印象。如今看起来,明显的感觉就是这阿哥府肯定是被乾隆花了大钱翻修、扩建了的,这门脸儿也忒小家子气了点儿。不过此刻尚未封王,也算正常吧。
“还不下车,又在走神!”话音未落,胤礽的手已伸过来,牵着墨涵下车。自从月中胤锇生日,墨涵喝酒太多惹得胤礽发火,就被下令在绛雪轩闭门思过,除了几位公主可以探视,她的狐朋狗友都来不了。和胤禩只能鱼雁传书,中间要通过胤禟与恪靖,令得恪靖误会,时常打趣墨涵:“什么时候做我的九弟妹啊?”每次墨涵都只顾看信,不与争辩。
这一关就是二十天,今日是三十,胤禛弱冠之日,胤礽才带着墨涵前来道贺,一路上在车里话竟比墨涵还多,什么今天不许喝酒啊,什么要和老四搞好关系啊,什么不该和胤祥闹别扭啊,什么不要和胤锇那个蠢蛋厮混啊,什么胤禟徒有其表啊,提及胤禩,却是一顿,意境深远的淡然一笑。
墨涵对这样的叮嘱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反而感激胤礽的关怀,感情上早就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哥哥:“表哥,我和他们都没什么的,你别担心!你多在意朝中的事才是。亲贤臣、远小人,多跟着皇上历练为君之道!”她的私心是或许胤礽争气,顺利接班,历史也能开启新的篇章,要带着那么一大帮人逃难还是有些不自量力的,况且她也时常琢磨,自己能穿并非完全因为年谱那样单纯,定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墨涵却不知她的话又令胤礽误解了,觉得她最关心、最依恋的还是自己,连月来的疑心不禁暂时抛诸脑后。
“战事几年方歇,明年春天又要选秀了,还好你不及十三,不在入选之列。”胤礽颇有深意的看着墨涵。
胤禛领着前来赴宴的阿哥们鱼贯而出,迎接太子,墨涵沾光受礼的同时眼睛只盯住心中记挂着的人,回报她的虽如惊鸿一瞥,可款款深情已了然于胸。
进得内院才知老康特许了几位公主出宫,合着几位家眷坐了女宾席,墨涵这才觉得有些尴尬。这就好比同学会,别人带着老婆参加,胤礽却抛下石兰,领来墨涵,太子妃的位置被她占了,别的正室元配自然有些瞧不起她,却又没谁敢公然得罪她。四福晋娴宁对墨涵倒是很和善,笑着领她入席,和未出阁的公主们坐在一起,还站着为她布菜。墨涵感激的朝她笑笑,又挑衅的扫视敌对情绪严重的三姑六婆。
恪靖看着有趣:“你嫁了九弟,就坐那边儿去了!”
“你少替你那弟弟瞎操心,他不愁找不到老婆!”墨涵暗自反省,恪靖的油嘴滑舌是不是跟自己学的,好在就快出嫁,也学不了多少了。
“墨涵,呆会儿可有戏班子演《牡丹亭》,十四弟说你最近都在研究这些。”温宪和墨涵原很要好,可现在总觉得不及恪靖了。
六公主纯悫突然说:“四哥最喜清净,怎么也要请戏班子了?”
墨涵不在意这些,只偷眼去看男宾席,众人正依次给太子敬酒,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不亲热,这表面的兄友弟恭下又暗藏了怎样的玄机呢?兄弟间素知胤禩的酒量尚浅,胤礽却让他连喝了三杯,赞叹道:“八弟现在不仅政务精进,这酒量也是大增啊!来,二哥陪你再干三杯!”这话引得墨涵立刻担忧起来,却不料她的紧张恰好落入胤礽眼中。
此刻,胤锇与胤祥却同时说:“臣弟来!”
胤礽冷笑一声,漠然的看着各位兄弟,独自饮了杯中酒。胤禩却不敢怠慢,也跟着要举杯敬他,却被胤礽伸手拦下,眼角余光却留意到墨涵松了口气。
酒过三巡,胤禛招呼着众人前院就座,戏台就搭在院中。杜丽娘在台上伤春哀叹,恪靖亦在台下自伤离情,宫里是不兴演这些艳情戏的,单那游园一出戏就勾出公主们的无比情思。
墨涵的心哪在杜丽娘身上,但见胤禩酒醉离席,就悄悄起身欲跟去,却被娴宁叫住:“格格,要去哪里?府里虽不比宫中,也是容易走迷路的,要不我让小丫头给你领路。”
“那就有劳四福晋了!”墨涵只留意胤禩去了西院儿,她低声给专心看戏的恪靖说:“我去后院透口气,一会儿就回来!”
墨涵带着丫鬟也进了西院儿,四处张望,却不见胤禩的踪迹,那丫鬟说:“格格,这院子里的梅花是从江南余杭县的超山引种来的,据说是宋代的古梅。”
“是么?可惜这夜里看不真切,不过香气倒是绝佳。”想来胤禩是忌讳这花香才离开了。只是她又觉得奇怪,胤禛把个丫鬟都调教得这般有出息,连花的出处都说得如此透彻。宋代古梅,怪不得吃穿节俭,却好这些。
丫鬟又说:“格格请等等,奴婢去提个大灯笼来,不就看得清了么?”
“也好!”
丫鬟一溜烟就跑了出去,墨涵只循着花香朝院墙的北角落走,略微见到稀疏的枝桠从墙那头伸过来,这梅并非栽种在此院。墙边有个小角门,隐约透出灯光,墨涵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过去,梅树竟是种植在这个院落中,但花枝却向南伸展,倒是奇巧的园林设计,想来都是胤禛的别样用心,由不得人不佩服他,他也算是圆明园的总设计师,如今这梅树的安排亦能令墨涵窥斑见豹了。
“谁在哪里?”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梅树丛中传来,听着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墨涵能肯定的是此人绝非某位皇子,这瓜田李下是容易惹是非的,连忙说:“你是何人?今日府中女眷甚多,怎可乱闯?”边说边退出角门,却怎料那门外不知何时洒的灯油,一脚踏上去竟站不稳,虽未摔倒却崴了脚,痛得墨涵直叫唤。那人已追到跟前,扶住墨涵,只一眼,两人都是大吃一惊!
“金小姐,你怎么在这里?令姐呢?”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墨涵避之唯恐不及的舜安颜。她推开他的手,转身要跑,脚却疼痛刺骨,挪不动步子。
他却更加紧张,一心要挽留她打探消息:“金小姐,你原本认识四阿哥么?我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他的身份的。”
墨涵只希望那小丫鬟赶紧回来,好帮自己离开,支吾着不答他的问话。
“令姐可与你同来的?还望你们能原谅我当日哄骗之罪。可我也有说真话,我真的是叫舜安颜,我祖父就是当朝阁老佟国维。”
墨涵哪里还敢听他辩白,只担心自己的身份被揭穿,也不等小丫鬟来了,单脚跳着往前院去,却见胤礽匆忙赶来。
“涵儿,你怎么了?”胤礽见她金鸡独立的奇怪样子问道。
“我蹦着玩儿呢!戏都唱到什么地方了,咱们回去接着看。”墨涵蹦上去拉了他的手就要走,胤礽却止步,威严的看着舜安颜,他是尾随墨涵而来的,就知她古怪最多。
舜安颜已在打千儿:“臣舜安颜给太子爷请安!太子爷吉祥!”
“起!”胤礽只拿眼打量墨涵,问道:“涵儿认识他?”
墨涵只觉得这大冬天里她还直冒汗,强压心虚答道:“我怎么会认识他,表哥,还是回前院去吧!”
胤礽却还是没有走的意思,不紧不慢的说:“这是孝懿皇后的侄子——舜安颜,不是外人,上前见礼吧。”
舜安颜也好奇的看着墨涵,胤礽才说:“这是我的表妹,赫舍里家的恩古伦格格。”
墨涵连忙转身过去对着舜安颜使眼色,咬牙忍着脚上的伤痛请了蹲儿安。
胤礽又说:“涵儿,你不是同温宪要好么?太后已经给温宪与舜安颜指婚了,只等恪靖的喜事忙完就要宣布了!”
墨涵装出惊喜的样子问:“是么?”
“是啊!舜安颜,温宪就在前院听戏,你可要去拜见?”胤礽还是满脸疑惑的看着她。
墨涵赶紧阻止:“表哥,哪有你这样的道理,他们此时不宜见面的,咱们先过去吧。”
不及胤礽回答,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胤祯和恪靖竟一前一后跑来西院儿。
胤祯急切的问:“墨涵,你脚可痛得厉害?怎么丫鬟给四姐说,你都没法走路了?”
“你脚怎么了?”胤礽连忙扶住她,自责怎么没有察觉。
墨涵乘势撒娇:“表哥,我脚崴了,你扶我去前院坐坐吧!”
“脚崴了怎么能乱动!”胤礽训斥道,“怎么刚才不说?”说着把她抱到廊沿儿坐下,墨涵没被他唬住,却被胤祯的话吓了一跳,再看恪靖与舜安颜,脸色都是煞白。
胤祯说:“四姐,这就是我将来的五姐夫——舜安颜。”
恪靖倒比墨涵坚强,片刻就神色自若,安然站着受了舜安颜的礼,可眼睛里已有晶莹之光。她过来紧拉着墨涵的手,声音发颤:“不过一会儿工夫,就这样不小心?还好么?”
墨涵反握紧她的手,话音有些结巴:“我、我没事,你、你怎么来了?”这一切太巧合了,自己被引来这里,被花香引去偏院,恰好遇到不想遇到的舜安颜,可巧要走,地上又泼了油,崴脚时未见人影儿,却有人前去知会恪靖赶来。五百万都比这个好中,除非是他又在暗中作祟,算是对那日自己的一巴掌的报复么?
“二哥,咱们回宫吧!墨涵脚踝都肿了,得宣太医瞧瞧。”恪靖的声音被努力控制着,平静得出奇。
“也好!你们在这儿等我片刻,我去给老四说一声,好歹是寿星!”胤礽转身欲走,又嘱咐墨涵,“再别乱动了,听话!”待他出了西院儿,舜安颜和恪靖还是沉默,胤祯只蹲着看墨涵的脚。
“舜安颜,你过来,我有句话问你。”墨涵先打破沉默,她要知道是谁让舜安颜等在那里的,“胤祯,你先出去玩儿!”
“你要说什么非得避着我?”胤祯不理,墨涵正要编个理由,却见前院那边灯笼领着众人鱼贯而入,娴宁与胤禛都是一脸的关心,二人相携来到墨涵跟前,一副伉俪情深的样子,却令她心中凉飕飕的起风。
皇子们不知为何都挤进这个小院,每个人似乎都是关切的看着她,可除了胤禩与胤礽,墨涵分不出有几人是真心。
生活是一本厚重的书,为墨涵摊开了崭新的一页,只有简单的人,没有简单的人与人。
“我比别的公主幸运,能在出嫁前遇见一个真心去爱的人。但是,我是个懦弱的人,没有胆量像高阳追求辩机一样去实现欲念。其实他娶谁都与我无关了,或许这也并非温宪想要的。人世本不如意,你也莫太执着了!”恪靖临走的话语让墨涵伤感,只那一夜,恪靖就坚强面对了一切,甚至不曾回头看舜安颜一眼,或许她已经不需要一眼就足以拥有永远了。恪靖嫁走了,墨涵在迎接新年的繁琐礼节、习俗中抑郁忧伤,每日除了出门请安就是与佩兰围坐在火盆旁,看佩兰的纤纤玉指摆弄针线,自己则翻看闲书。
战事停后,这新年也过得异常红火,老康是闲不住的主儿,年一过完就又溜达至五台山去了,太后因年节的热闹累得困乏,免了众人每日的请安,据说胤礽是在忙着处理朝中大事,反正是没有工夫来拘束墨涵了。墨涵就琢磨着怎么给胤禩过个难忘的生日,眼瞅着快到二月了,老康又不解人意的让胤禩跟着大阿哥胤禔去祭金太祖、世宗陵。
二月末,那几株海棠上挂了花蕾,老老少少的才回京,宫里都盛传老康心情奇好,可各宫主位却是各怀心思,因与噶尔丹的战事,已经有几年没有选秀女了,五月间新进的年轻面孔又不知会令多少人失去恩宠。
第30章伉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