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点墨涵倒是觉得史不我欺,胤禛在胤祥的心目中是由敬重生出的威信,而同胞的胤祯却是畏惧的躲避他,这样的感情是否已经注定了他日两个弟弟的不同命运呢?墨涵呢?心里揣着对胤禛的十万个好奇,想起昨夜的尴尬,还有那口无遮拦的胡说,猪头,都提醒自己几次还记不住祸从口出。
次日一早,胤禛告诉他们康熙要去五台山奉皇太后一起回京,他被派着差事先行。他笑嘻嘻的说:“还好我先回京,才逮到你们两个,我走这么久,你们的功课怎么样啊?”又对着墨涵:“当然,若非来此,岂能见到传闻中的恩古伦格格。对吧?”
墨涵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喜欢笑,明明笑起来一点不阳光。若是这头一遭就被他灭了气焰,今后就莫想在宫里有清闲日子了,直等着被这笑面虎吃得只剩骨头吧,一定要绝地反击,反正他还要二十五年才当权,若是回不去现代,不能被他耽误二十五年的逍遥。打定主意,墨涵嘴里毫不留情:“你出征在外这么久,都不急着回家看你的大小老婆,倒来把弟弟守着;皇上让你办差,你却跑到行宫来享受;这么久没见到德妃娘娘,也不急着回去见;你聪明活泼的两个弟弟见到你就变成病猫,可见你凶恶成性。你看,你臣子、儿子、丈夫、哥哥,居然没一个角色做好,失败,太失败!”
患难见真情啊!胤祥也不管胤禛根本没有生墨涵的气,连忙劝他息怒,胤祯则把墨涵拖出了四爷的屋子。
“墨涵,你斗不赢四哥的,他罚我都是铁石心肠,比皇阿玛还要厉害。”胤祯说到胤禛就不满。
“小笨蛋,他也是为了你们好,胤祥和你们亲厚,你是四爷唯一的同母兄弟,你几时见了他这样费心费力去管别的弟弟。”墨涵是真的喜欢胤祯,就像自己的弟弟,如果能劝他消除对胤禛的心结,以后的命运是否能少点坎坷呢?“你看我平时老逗你和胤祥玩儿,你们怎么不恼我?也是觉得我是真心当你们是朋友,所以朋友就不计较了。那兄弟比朋友还要亲密,不是更该如此么?”
“我是说不过你的。你此刻给他说好话,但你却是说不过他的。”胤祯装得老气横秋的样子。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的歪理从来比道理多。再说了,人与人的争斗其实和打仗是一样的道理,气势一定要足,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死也要站着死。你也别愁了,走!咱们去泅水,胤祥看来很享受他的折磨的,也不需要咱们去搭救了。”墨涵是吃饱今天、不管明天的心态,想到昨天算首次交锋的话,自己早就输了气势了。
一席话说得胤祯有些懵懂,墨涵还想在他面前显摆自己的学识,却被人拦腰提起,横拎着前行,头顶传来胤禛的声音:“胤祥、胤祯,你们都过来见识一下恩古伦格格的魔有多高?”
墨涵气得喊叫:“胤祯,你帮我记住,我下次还在背后说人坏话,你先帮我割掉舌头!”真是狗记性哦!“你放了我,我又不是你表妹,太子都不管我,你凭什么管!狗拿耗子!”
“你要做耗子与我无关,太子的手谕今早就到了,着我代为照顾格格,直到皇阿玛迎皇太后至汤泉为止。”不会吧?太子怎么送羊入虎口啊?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墨涵看着热滚滚的水汽,竟到了温泉池边。胤禛把她横抱到胸前,依旧是读不透心思的笑容,他突然双手一抛,将墨涵摔到水池中。后背在水面摔得生痛,紧接着又沉到水底,等到她挣扎着把头探出时,已经狼狈不堪,刚顺过气要破口大骂又忽然冷静下来,自己此刻绝不能服输,一想明白,就木头似的一动不动立在水中。胤禛也很是意外,呵斥着胤祯、胤祥:“戏看够了就进去温书,皇阿玛回来前,非得把功课补上不可,听见没有?”俩人爱莫能助的给墨涵挤眉弄眼,在胤禛的逼视下悻然而去。
胤禛吩咐人搬来桌椅,摆上古琴、书籍,熏好香,又伺候了茶点,也不理睬水里的墨涵,就在池边悠然自在的抚琴、看书。
墨涵深知用对付胤禩的办法是奈何不了胤禛的,胤禩自从救下她就没来由的宠着,哪怕最初墨涵还不喜欢他时,也是温和如春天的。可这是四四,求饶是最快的解决办法,但不是墨涵的办法。她索性泡在池子里不上岸,靠到池边安静的听他的琴曲。他似乎也是要通过抚琴平静心绪,先是《高山》、《流水》,但听起来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墨涵隐约觉察,可却难以细究缘故。一曲未尽,胤禛自己已紧锁双眉,他饮口茶,闭眼沉思片刻,这下奏出的却是《沧海龙吟》,她立刻醒悟先前的曲子不合他的路数,听起来自然别扭。墨涵昔日成天呆在家中,就偏好音乐,涉猎甚广,中外乐曲、戏曲竟是无一不好,听得多了,也有了几分心得。这《沧海龙吟》据传乃诸葛亮所作,乍一听,曲调似乎晦涩,但凝神感悟,却能在清冷和缓的曲调中品出飘忽动荡的气势,曲至激昂之处,只在袅袅的余音之中点到,却铿锵似吟啸,沧海蟠龙浅吟回旋,飞将出海傲视九霄。
胤禛哪里还是刚才魂不守舍的模样,琴、人已浑然一体,洋洋洒洒,曲由心生,人在曲中,曲罢他自己也是痴了。墨涵却是心惊不已,他日将剑拔弩张的兄弟二人,今日都是豪情壮志满怀,一个寄情在《鹧鸪飞》,一个抒怀于《沧海龙吟》,可是胤禩,还未对垒,就被胤禛先声夺人了。《鹧鸪飞》有的是美好的向往,却不及《龙吟》中志在必得的笃定,胤禛还只是龙子,竟以龙自居了。胜负真的已是定局了么?或许要规劝胤禩远离这是非才是。墨涵长叹一口气,却刚好接触到胤禛审视的目光。他也很好奇,传闻中刁蛮无知、不学无术的丫头难道听出了曲中心意,怎么用那样琢磨的眼光打量自己,他顿时有了几分慌乱。转而又暗自嘲笑自己的多疑,她才多大,哪里有如此心思见识。可他生性多疑,还是决定再试她一试。
胤禛重整琴弦,右手以春莺出谷势起始挥弦,似乎专注于指间,却用余光留意观察墨涵。但听那琴声如泣如诉,凄婉哀怨,他弹奏的恰是闺中悲曲《长门怨》,想那陈阿娇和汉武帝刘彻本是表亲,金屋藏娇的佳话余音尚存,阿娇就成了弃妇被幽闭长门宫,“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墨涵顿时恼了,只道他是在讥诮自己痴心要嫁太子的事,却不料他是借此曲试探她,她的聪慧度不明人心。她顾不得浑身湿衣难蔽体,愤愤然上了岸,冲到琴案前,抓过琴退后一步,就要砸碎到地上。胤禛只当她是冲着自己而来,却没料想她如此火气下已权衡武力绝非他的敌手,只得借物撒气。那琴本是他心中挚爱,眼见要毁在她手中,却隔着琴案,不及相救,心中不禁懊悔。谁想半空中墨涵却拉住下落的琴身,因琴已顺势下坠,墨涵也拉不住,她却自己先躺到地上,垫在了琴下,千钧一发之际竟救下古琴,人却摔得直叫唤。
胤禛连忙去扶墨涵,她却把琴抱在怀中,只惦记琴的好坏:“还好,我才不要做那千古罪人。”
胤禛只得先把琴放好,再扶她起来:“什么千古罪人?”
“这可就是大圣遗音?”墨涵反问他。
胤禛倒是惊讶:“你居然还有这样眼力,识得这古物,我也算没有对牛弹琴。”
大圣遗音乃是唐肃宗李亨即位后所作的第一批宫琴,这琴还有盛唐风貌,秀美而浑厚,可惜到民国时期在故宫旧物中发现时已经弦轸俱失,岳山崩缺,后幸有古琴家管平湖先生为之修缮,得以重见天日。墨涵见过相关图片,关键时刻幸好辨明,若这唐琴是自己在清代毁坏,不就是罪人了么?可这也不好给胤禛解释。略一站稳,才觉不妙,方才落水和此刻坠地,接连两创,墨涵顿觉腰背疼痛,衣服又黏糊糊的沾着,难受得要命。
胤禛却还要逗她:“还有什么魔法尽管使出来啊!我不是太子爷,不会中你的招儿。”
“你若想要我的命,那很容易,但要我丢掉做人的气节,那不可能!”墨涵头也不回往温泉池跑去,又要跳进去,可离池半步却突然猫着身子闪开,竟料定了胤禛会跟来拉她。胤禛的确对着她直冲过来,怎想她会躲开,惯性使他难以控制步伐,墨涵又已迅速窜到他身后,就势把他推入水池中。胤禛稳住身子,没有呛水,却听见墨涵的狂笑:“哈哈——四爷,话不要说得太满,中招与否由不得你!”看着他湿淋淋的背影墨涵很是得意,但也心知自己能得逞赌的就是胤禛对自己还有一丝关怀,对他既往的芥蒂也减退了一分,但还是不想错过这个难得令他出丑的机会:“胤祥、胤祯,快来看啊!我把道行高的四爷扔进水里了!快来啊!”墨涵边吼边笑,胤祥他们还真跑了出来,刚好见到胤禛一身是水的从池里走上来。墨涵连忙躲到想笑却又不敢笑的二人身后:“四爷,你要招惹我,让你肠子都悔青!”还要说,胤祥已经捂住她的臭嘴,说:“胤祯,你陪四哥去更衣,我把墨涵押回去。”
胤禛也不言语,只看着那双闪着皎洁光芒的眼睛,讥笑自己的失策。
墨涵换身内衣就窝在床上,今天是挽回昨天的败绩了。有一点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太子不是喜欢自己么?为什么总是刻意制造机会让自己和别的阿哥接触,进宫之初,让胤禩照顾自己;又让自己和十三他们亲近,和他们长期胡天胡地的玩没人干涉,应该有太子的暗地支持;如今自己一碰上四四,太子居然特意叮嘱胤禛管教她,实在有古怪!想不明白的先放一边吧,墨涵是没有做福尔摩斯的功力的,一个点还看得清,要连线思考很困难。塑造神探波洛的阿加莎不也是先写结尾的破案推论,再来写案情发展、调查么?若是自己先有答案,也好推断了,可是现在不是知道四四最后的胜出,可经过呢?真的有那么多的血雨腥风么?胤禩就没有机会一博么?至情如斯的太子能导演帐殿夜警的戏码么?人的思想是负担,墨涵的记忆更是沉重的包袱。
伺候墨涵的宫女怯生生的拿盒药膏给她擦背上的淤青,吞吞吐吐有话却不敢说。墨涵很不耐烦:“你有什么就说,我吃不了你!”药应该是胤禛给的吧!
“格格,您不要生气,是四爷吩咐奴婢一定要给您说的。”
“说吧,我不怪你就是了,肯定不是好话!”
“格格,四爷说请您记得擦药,早点复原,才——才禁得住再摔。”
墨涵也不气:“哼!我不早点好,怎么和他斗!谁怕谁!”
中午一过,屋子里就闷热难耐,这汤泉行宫该是入冬来泡热汤赏白雪的,胤禛却把他们困在这温泉旁受热,泡在水里感觉还好点,可时间一长,墨涵觉得都快晕厥了,四肢泡得发白。行宫里的宫女、太监按照胤禛的吩咐清扫着行宫,为接驾做准备,墨涵就跟着首领太监许顺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闲逛。许顺不愧是太监头,做事有模有样,哪个屋子是皇上、太后住,哪些屋子安排妃子,还有公主、阿哥的居所,又备下如同客房的屋子应对皇上心血来潮的召唤。皇太后是有名的孝庄皇后的侄孙女,她的屋子按照蒙古风格布置,很是华丽。这太后把惠妃叫去了五台山,想来惠妃是为了让胤禩在康熙面前多露脸,知道老康要去,便把胤禩从京里唤至五台山了。墨涵还是午饭时从胤祥口中得知的,胤禩或许走得太急,也没给自己捎来只言片语。
又见许顺亲自捧来个木匣,小心翼翼取出个灰绿色的香炉,放在靠窗的条几上,又用袖口仔细擦拭一番,又吩咐宫女:“从明日起,每个时辰都来点上安息香,一个时辰都莫错过。太后六月初六摆驾行宫,六月初三始,就不要再熏香了。可记住了!”
“什么破规矩,简直折腾人!”墨涵嘀咕着,但细想之下明白了,这太后一直寡居,是得熏香来调节一下内分泌。
许顺是宫里的老人儿,有什么倒也直率:“格格,这可是四阿哥一再叮嘱的,连这香炉都是元朝旧物,唤作龙泉窑立耳鬲式炉,是从京里专程送过来的。这都是四阿哥对太后的孝道,奴才等做这点儿算得了什么。”
他又絮絮叨叨安排很多细节给底下的宫女,还从袖中掏出字条费力核对,墨涵凑过去看那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竟是笔力苍劲,见字如见人,猜想该是胤禛的字。听许顺一说,倒没猜错:“格格,这是四阿哥体恤老奴,怕事情多了记不住,特意写给奴才的。”许顺是真心感激,可他这岁数应该是老花眼了,字太小,看着十分麻烦。
墨涵真是狗记性,又信口而言:“四爷是假好人,他捉弄你呢!明知老人家眼力差,还故意把字写这样小,哪里安了好心!”话音没落,就看见胤禛一脸愠色站在门口。他刚要张口训斥她,墨涵却不给他机会,知道他想罚自己,便先拿话堵住他的话由:“我上午摔伤还没痊愈,胳膊没有力气写字的,要重新把字誊写大点儿,你自己想办法。”说完,头也不回的溜掉。
第16章琴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