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画展结束。岑莫汐在展厅的门口与萧念会和。
忽然,一抹亮白色出现在视线内,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子一把蒙住了萧念的眼睛,“阿念!猜猜我是谁!”
萧念皱眉撇嘴啧了一声,将她的手拿开,“诶呦我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告诉我阿念!像女孩子一样!”
“就要就要!阿念阿念阿念!”少女执拗地重复着,看着他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又痴痴地笑了起来。杏眼微眯,略显孩子气的虎牙暴露在外,她这才单手稍稍遮住唇齿,肆无忌惮地笑着。
“聂云珏,你迟到这么久,在画展结束之后才出现,是不是要给我个解释?”萧念有些烦躁,他拍开聂云珏那只挽着他胳膊的手,“老实点!”
少女没有回答,松开他之后,又笑吟吟地跳上了他的后背。
岑莫汐走在最后,看着萧念骂骂咧咧地将她背在肩上,一面说着最后一次。她忽然想起什么来,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包装精细的小盒子来,跟上前去,“云珏,生日快乐呀。”
聂云珏挑眉,接过盒子,随意放在包内,“谢谢汐姐。”
此时已经到了庆大的校门外,萧念将聂云珏放下来,朝着她的脑袋就是一记爆栗,“等着,我回宿舍给你拿生日礼物。可别欺负你汐姐,等会带你去吃好吃的。”
聂云珏笑嘻嘻的朝他做鬼脸。
岑莫汐倚在树边,从包里拿出相机看着今天画展的照片。橘色的路灯倾泻而下,将她整个人都柔化了。
“汐姐总是这样惜字如金吗?”聂云珏站定在她的面前,伸手将她的长发挠下一缕放在手中把玩。
岑莫汐抬头看她,略带着些许的疑惑,“惜字如金?”
“是啊,惜字如金。”聂云珏笑,起身飞跃坐在高处俯视她,“就像我现在这样,你好像总是站在更高的地方俯看阿念。”
岑莫汐望着少女,她认真的面容带着青春的稚嫩,以及不加丝毫掩饰的厌恶。
“你觉得是怎样,就是怎样吧。”岑莫汐再次低头,翻看着照片。
少女晃动着双脚,耸了耸肩,又从背包里将刚刚收下的小盒子拿了出来扔在她的怀里。在岑莫汐抬头的一瞬间,笑道,“汐姐,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我想跟阿念一起过。你可以走吗?”
岑莫汐不语,只是将相机收好。看见不远处萧念急匆匆过来的身影,又将礼物放进了包里。待他走近,“云珏今年十八,可是个大日子。你好好陪她,路凝凝找我有事。”
萧念上前一步还要说什么,岑莫汐的步子却走的极快,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她回到宿舍后,便看见路凝凝独自坐在沙发上,开着电视。所有的灯都没有开,整个房忽明忽暗,路凝凝的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香烟。或许是听到开门的声音,她回头看了岑莫汐一眼,又蜷缩回了沙发,淡漠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东西来。
岑莫汐坐在她的身边,也将自己整个人都缩进了沙发。路凝凝拿着遥控器不断的换台,不明觉厉的台词与刺耳的歌声来回在岑莫汐的耳边切换着。
良久,路凝凝才调整好了姿势,将头轻轻地靠在了岑莫汐的肩上。掐灭了烟,缓缓舒了一口气,“你说他们怎么都那么自私呢?”
岑莫汐摇头,微微转头就闻见了路凝凝的发香,“不知道呢。”
“孤身一人的滋味怎么样?”路凝凝抬头问道,她看见了岑莫汐纤长的睫毛,她平静的眼中似乎从来都不会荡起任何波澜。
岑莫汐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转念一想,仍然是无奈地露出一个笑容。路凝凝是个固执的人,自己说什么对于她来说也是无所谓的,与其如此,不如沉默。
况且……如果能够结伴同行,谁又想孤身一人?
当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的时候,所有的坚持都已经不再重要。
“告诉我,该怎么办……这么糟糕的生活,要怎么过下去。”路凝凝忽然用双手捂住脸庞,温热的液体透过她的指缝渗透了岑莫汐的衣服。
岑莫汐摇头,她仍然无法告诉她,当大火过后她到底是怎样走过来的。所有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彷如昨日,就连她每日的梦中都仍然可以听见家中一切物什被大火烧灼的声音。当她半夜醒来,痛苦总是无声无息地钻入她的身体。颤抖……畏惧……害怕……
这些东西,她又怎么能够告诉她。
她伸手一遍遍地抚摸着路凝凝的脊背,电视机播放着奥黛丽·赫本的《罗马假日》,风找着没有关拢的窗子吹进来,将窗帘掀起小小的弧度。没有月亮的黑夜总是显得异常寂寞沉闷,像是一个与爱人分别多年的疲惫旅人,穿越沙漠绿洲也无法找到任何人的踪迹。
就在这一刻,岑莫汐的脑海里莫名出现了那个陌生男人的身影。
简单的灰色毛衣,黑色的牛仔裤,以及洗得发白的帆布鞋,还有他那双像是被洗干净浑浊而清透明亮的眸子。
每年的三月二十日岑莫汐都会去青城山上采风。再顺便去看看父母。
她背着画板徒步走到墓园区,着手将堆积在坟墓的树叶给清扫出来。父母的照片镶嵌在墓碑上。岑莫汐蹲下身来,伸手抚过照片,“爸爸妈妈,我来看你们了。”
她双手环绕住膝盖,又将头深深地埋入臂弯良久未动。微风轻轻吹过,悉悉索索,也不知是呜咽还是别的什么。
庆大的年度画展前后,都是极为忙碌极为混乱的时期。因为是以绘画艺术为主的院校,所以像这样的活动,差不多能够收到全校学生的画作。要登记再参赛,实在是个繁琐的过程。
岑莫汐将那日在青城的风景画了下来,顺手交去参展。可在一选二选过后,始终没有她的消息。她觉得或许是自己发挥失常了,因此并没怎么在意。但路凝凝可就不同了,她直冲冲地去了学生会,居然真的找到了问题所在。
岑莫汐被她叫来,进门就看见路凝凝“嘭”的一声将一堆碎纸按在桌上,“啧啧,第一轮是由学生会的会长以及副会长初选,张泽锐,你倒是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岑莫汐认出了那堆碎纸,是她交上去的作品。她的眸子暗了暗,上前去,将被卷曲的部分展开。
张泽锐一愣,见她这样凶,冷笑道,“又不是你的作品你急什么?那么想做个好人?”
“我做不做好人跟你没关系!反正今儿你要是给不了我交代,我就直接掀了你这学生会!”
路凝凝向来硬气泼辣,从前是副会长的时候也没少训人。但凡是经过她管教的个个儿都乖得说话都请字开头谢谢结尾。
此时办公室内的喧杂已经将不少学生会成员吸引了过来,不少跟路凝凝要好的都过来问情况。
“一审不过那就是废纸,撕了有什么稀奇的?你跟我蹬鼻子上眼做什么?这又不是我撕的。你有本事去找撕的人啊!”
张泽锐一见人多了,咬着牙瞪着路凝凝,他一个会长,可不想被人看笑话。况且他自己也知道路凝凝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废物?张泽锐,你新上任,这火还没升起来就想烧了?”路凝凝冷笑了一声,径自走到副会长办公桌前,将优秀学生资料卡拿出来摔在他的面前,“岑莫汐,2013年入学,迄今为止获得过两次全国绘画大赛金奖,五次省级绘画大赛金奖,三次银奖。庆大校庆画展,更是自入校以来回回第一!你说她的画是废物?你一个从来都没入围过三审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你!”张泽锐他是要面子的,可偏偏路凝凝不给他这个面子,“我懒得跟你口水战!蛮不讲理!怪不得被学生会开除!你现在来宣扬正义,在东街被男人睡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
岑莫汐的心中一痛,她的手蓦然攥成了拳头。
空气里一片死寂。几秒后,人群开始沸腾。
岑莫汐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正洋洋得意的张泽锐,她走上前来,将脸色煞白的路凝凝护在身后。扬起手,张泽锐下意识的一缩脖子。闭着眼,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
“张泽锐,你要搞清楚几件事情。第一,我今天不打你,是怕脏了我的手平白恶心自己。第二,我提交的作品被撕毁我心里已经有数,并且已经知道是谁做的。第三,你言辞伤害路凝凝这件事情,我们没完!”
岑莫汐握住了路凝凝冰冷的手,冷冷地看着他。
张泽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虽然比岑莫汐高一些,却始终感觉似乎正在被鄙视,她正越来越高地俯瞰自己,以一种无声的冷暴力的方式来诛心。
“谁怕你!”
岑莫汐顿住离开的脚步,却传来一声嗤笑。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拉着路凝凝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第一百三十七章: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