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已记不清夏与秋的模样,记忆中那热烈的枫红也逐渐褪色。岑莫汐,我曾告诉你,我穷极一生都在追寻不可得的东西,现在也包括你。
我自问是否遇见你就花光了我贮存的所有好运,故而在你一步步退后时没能拥你入怀。
可是你别怕,我会陪你一辈子。
北川无夏,却有岑莫汐。
是的,这一次,于沁儿有了新的身份和新的名字——岑莫汐。
北川的雨季总是很长,每到三四月份,便会绵绵不断地下上一两个月。阴凉的风吹过皮肤,便会叫人不由自主地往衣服里缩。似乎冬天从未走远。
岑莫汐将刚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往怀里拢了拢,撑着伞小心翼翼地走出校门。
略显瘦小的身影不断穿梭在人群中,雨水顺着伞沿滑落,打湿了她的衣服。过完马路,她才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六点二十分,六点半就要交接班,再不快点怕是要来不及了。
她收了伞,将外套披在书上,雨伞挂在胳膊上,狂奔而去。
穿过十里巷,餐厅的风铃声渐近,她照旧事先拐了弯推开熟悉的红色木门,“老板娘,麻烦您到收场的时候给我留一份面包。”
而说完这句话,她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地方。室内陈放着各种画具画架,坐在最后面的男子抬起头来,忽然雨过天晴。傍晚的斜阳透过落地窗照耀进来,将他的剪影无限拉长。室内瞬间明亮起来,他那双如清池一般平静的眸子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请问您有什么事?”他问。
岑莫汐没有回过神来,她的脑子里不断的回放着《蒂凡尼的早餐》中男女主相遇的一刻,不由得攥紧了怀里的书本,望着男子的影子不断靠近。她才恍如梦醒,“不好意思……我或许是认错地方了。”
“你要找这里的老板娘么?她前些日子将门店卖给我了。”顾启淮眯眼,环视了画室一周,又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岑莫汐木然点头,撞上他的眼神,此时才看清他的面容。丰神俊朗,眉眼如墨。头发或许是刚剪,看起来有些短,嘴角扬起弧度,似笑非笑。
“不好意思了。”岑莫汐对他鞠了一躬,抱着书埋头冲向雨中。
顾启淮看着她的背影,靠在门边,眼神越飘越远,似乎在想着什么。
岑莫汐总感觉自己心不在焉的,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拿着擦布一遍遍地擦着同一个碟子,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水龙头。
“想什么呢!”萧念送完餐回来,趴在吧台上看她,眼睛眯成一条线,笑容犹如穿透层层乌云的阳光。
她回过神来,似乎遮掩着什么,赶忙摇头。
“乖。”萧念伸手要拍她的头,却又停在半空中,擦了擦手才说道,“最近天气不好,学校的课安排得也紧。你如果忙不过来,我跟经理说一声我代你上班。”
岑莫汐吸了吸鼻子,这才开了水龙头将手中被她擦得光亮的碟子冲洗,摇头,却没有再看他,“不用了。你课也多,不麻烦你。”
随后,餐厅的嘈杂声渐入耳中,少年的笑容逐渐化为参杂着窘迫的尴尬,“那晚上一起回家吧。街角的面包店换成了画室,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吃东西呀。”
她点头,将洗好的碟子仔细擦拭干净放入架子里,又将案桌上的水珠一丝不苟地擦干,直到大理石的案面上反出光亮她才停手。
萧念看着她,垂了垂眸,与年纪不相符的复杂情绪闪现眼中,却又在她看向他时消失不见。他仍然对她笑着,在厨房与大厅之间穿梭忙碌,似乎自带阳光,能照耀整个餐厅。
下班已经是晚上十点,岑莫汐整理好自己的工作服放进柜子里,又脱下外套将书本包起来,出去时,萧念早已在门口等着她。
“来,给我。”萧念将伞给她,不由分说将她怀里的书抱了过来,单手脱下外套搭在她的肩头,“你这嗜书如命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岑莫汐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石板路有不少积水的地方,雨比来时大了许多,回宿舍或许要晾晒一下鞋子。
她没有听见萧念在嘟囔什么,伸手将几滴雨握在手心,有些冰凉的触感传来,她抬头看了看被夜色笼罩的天空,“今年的雨季好长啊。”
“是啊,或许要下到七月份。”少年撑开伞,就要走出去,只感觉岑莫汐的脚步慢了一些,他等着,却见她将外套脱了下来抱在怀里,“你不冷吗?”
岑莫汐摇头。
“你在前面汽车停靠点等等我,我去给你拿雨衣。上次感冒可是耗了半个月才好呢……”萧念一面说着,一面将她送至停靠点,转身大步往回走去。
今天下午有不少孩子来报名,但都是家长私自做主将他们带来,一个个愁眉苦脸的样子让顾启淮哭笑不得。画室才刚刚开起来,他是个男人,心思不太细腻,又想到许多东西还不曾添置。或许应该晚一个礼拜营业的……
“什么时候夏天才会来啊……”
他一边想着,一边将被孩子们弄乱的画具收拾好。无意间抬头望向窗外,略显熟悉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岑莫汐站在站牌旁边,亮白的灯箱将她的影子与黑夜分割开来,长长的裙摆随着微冷的风轻轻摆动,眸子看向远处没有汽车驶来的车道,安静而深沉。
顾启淮隔着玻璃看着另外一端的她,雨水不断划过窗户将她的背影洗得晶莹透亮。
他的手一抖,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翻出刚刚整理好的画具匆忙摆好画架,紧张地看着她的背影,摒住了呼吸。一种莫名的庄严感油然而生,就在他要下笔时,一个身形高大的少年撞入画中。他拿了雨衣,她披上,他撑着伞怀抱着她的书与她一起消失夜幕。
岑莫汐回到宿舍,路凝凝已经睡去。她放轻脚步在宿舍移动着,将带回的一些小食放进冰箱并且标上可食用日期。洗漱完毕后,却发现路凝凝早就醒来了,正睡眼惺忪地望着她。
“吵到你了吗?”岑莫汐擦了擦嘴角的水珠,将杯子放下。
路凝凝茫然地摇了摇头,“又这么晚回来,吃东西了吗?”
“餐厅挺忙的,下班算早了。”她爬上床,整个人都捂在被子里,浑身的疲惫都好似在这一刻流散开来。
路凝凝爬上她的床,钻进被子里,触到她冰冷的双脚,往她身边挪了挪,“喏,给你,暖宝宝。”
岑莫汐接过暖宝宝,整个人好似小虾一般蜷缩起来,“嗯。谢谢。”
“明天一起吃早餐吧,我放假,不用去琴行上班。”路凝凝伸手抚摸着岑莫汐长长的头发,小声说道。
“你弟弟跟你父亲在家,你放心得下么?万一……”
“没事,我弟去了外婆家。我爸……呵!早点死才好呢!赌了那么多钱,还要我帮他还债,想都别想……”
路凝凝冷笑了一声,垂着眼眸,也压低了脸庞,陷入了阴影中。
岑莫汐沉默着,良久,她伸手放在她的手上,用力的握了握。似乎想要以此传达给她力量。
“放心。”路凝凝吸了一口气,这才抬头看她,“这周日就是你父母亲的祭日,我陪你去吧。”
岑莫汐澄澈的眼神骤然间熄灭了光亮,她松开手往墙角挪动了几下,“不用了。”
路凝凝还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她起身下床,“睡吧,明早我叫你。”
岑莫汐点头,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母亲说,当自己竖起倒刺时,总会伤害到想要关心自己的人。她却无能为力,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防御机制。她与路凝凝或许算是交好,却并未真正地谈过心说过什么有意义的话,彼此都保持在安全的范围内,她知道路凝凝家庭状况不好,路凝凝知道她无亲无故孓然一人。
窗外夜色越来越沉,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仿佛又看见了母亲的面容。
第二天早晨,路凝凝做完早餐才将岑莫汐叫醒。她打了个哈欠,闻见了香气四溢的饭菜。
“来,吃饭。”路凝凝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今年学校提前举行艺术大赛,你的作品准备好没?”
岑莫汐刚刚洗漱完坐下,路凝凝便问道。
她摇头,“没有。”
“那你想好要画什么了吗?”
“没有。”
“看主题了吗?”
“不知道。”
骤然间,岑莫汐感受到她灼热的视线。艰难地将卡在喉咙里的饭菜给咽下去,这才说道,“你知道的,我没有想画的东西。”
“那你学画是为了什么?”路凝凝将自制的芒果班戟一分为二,装在小碟子里却没有分给她,“你一连两届卫冕金牌,你说这样的话,确定不是挖苦我这个只拿到优秀奖的人?”
岑莫汐看着她手边金灿灿的食物,舔了舔嘴唇,“画画不是我的梦想,学画也只是为了生计,仅此而已。”
路凝凝撇嘴,“那你的梦想呢?”
岑莫汐只是怔怔看了她几秒,哑然失笑,低声喃喃道,“早就实现不了了。”
饭菜香气扑鼻,岑莫汐低头大口吃着饭,空气里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路凝凝将两份班戟都放在了她的面前,“吃吧,还有几个呢。吃完还有椰子酥,你昨晚买的太多了,是生怕撑不死我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倒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