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敏感的动物,叶予怀跟赵子迟之间的改变让整个长留王府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其中以东厢几乎被彻底孤立为最直接的表现形式,除了燕子跟小平、小安之外,东厢几乎为所有人所诟病,一时间几乎被人遗忘在角落里。
赵中的的病情反反复复,之前一场大病一直没有好利索,去年冬天又感了风寒,几乎将整个人都拖垮了,春天莫名开始缠绵病榻之后,直到现在眼看着已经入秋了,竟然都没有一整天是清醒的,时常醒了,却不能立刻清醒,似乎要清醒了,却又稀里糊涂得就又睡过去了。
赵子迟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消瘦,躺在他那镶金带银的踏上,盖着金丝的龙纹薄被,如此祥瑞却始终不能将病痛从他身上抽走。
望着昏迷不醒的父王,又看看坐在一旁仔细翻着医书的叶士衡,赵子迟又一次觉得他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如果真的如此,现在的局面,萧皇后跟太子在一旁看着,北方平国似乎又收到了消息对着宣城虎视眈眈,陈将军几次来报都提及此事,他们似乎有打算卷土重来的意思,这样的状况下,他该如何自处?
“父亲,这里有其他太医看着就行,你回府休息几日吧。”
无论当时进宫恢复了身份,成了王爷,还是后来娶了叶予怀为妻,赵子迟始终没有改过对叶士衡的称呼,赵中对他的疼爱都是后来为了补偿当年对娘亲的亏欠,有几分是为了他,又有几分是为了这江山,他不得而知,他从小受到的来自父辈的影响一直都只有叶士衡一个人,因此在赵子迟心中他的地位无人能够取代。
“王爷去休息吧,这里万事有我。”
赵子迟知道他也在为父王是否能苏醒担忧,如果他就此长眠不醒,那么太子登基将成为人呢何人不能驳斥的事情,他们这些年花的心思便会全部打水漂,无论从大义还是从私人角度出发,他都盼着父王赶紧醒过来,不然这东云国恐怕要大乱了。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也谁都没走,赵子迟坐在赵中的床边,而叶士衡则坐在另一边的桌旁,为了提防萧皇后,他们在门外派了重兵把守,可对方显然也不甘示弱,也同时在门外派了人看守着,但赵子迟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换做任何人都要忌惮三分,更何况那些负责看门的区区守卫。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赵子迟自然便想到了叶予怀,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跟她之间会走到这一步,虽然他还没有失去她,但是心里总隐隐觉得自己亏欠她太多,她如今一直忍着,如果时间久了,对谁都不好,这更加坚定了他要尽快将萧氏一族的事情解决之后将萧筱然送去别地或者另嫁他人的打算。
可是如果萧家倒了,太子这个废物便要下位,那么这个皇位,又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标已经从还娘亲一个公道变成了将萧家掰倒,再变成将太子赶下位,最后成为现在的坐上父王的位子。
这似乎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他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将来也必定会沿着心中所预想的路一路往下去,而叶予怀,他从一开始便想好了,这天下他要跟她一起得到,古人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可是江山跟叶予怀,他都要!
“父亲,有一件事,怀儿一个人生活在王府我不是很放心,不如让她回叶府住一阵子吧。”
他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东厢,可自从那次她提起萧筱然的可疑之后便开始让人时时刻刻盯着东厢所有动向,虽然他没有跟她说起,但萧筱然确实值得怀疑,那是他后来偷偷调查之后得出的结论,现在叶予怀几乎已经被王府孤立,收拾萧筱然还不是时候,不然对萧家势必会打草惊蛇,这种情况下,她如果继续在东厢呆着,恐怕会遭遇更大的危险,不如让她回娘家住一阵子。
王府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吵架了,并且吵得十分厉害,这种时候王妃负气回了娘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明天让管家去请她。”
叶士衡倒是出奇的干脆利落,对于叶予怀跟赵子迟之间的事情,他从很早以前便是反对的,只是皇帝的命令,他们的感情,他这个当爹的,说的话分量显然已经不够了,虽然他当初反对,可也希望他们能够好好相处,可赵子迟的路注定了是帝王的孤独之路,而怀儿,他只能叹口气,希望她能一切都顺利,不要再倒璃歌的覆辙。
赵子迟知道他一直在为他们的婚事耿耿于怀,如果不是当时自己跟父王说了这件事,求了赐婚的圣旨,他跟怀儿之间恐怕并不会成婚,叶士衡的担心他自然是明白的,或许是他自私了,这时候即使想说点什么,反而一个字都说不出,只能坐在赵中身边沉默着。
秋天来得很快,叶予怀在东厢见到叶府老管家时正在思考着要不要将春天埋下去的那几坛子桃花酿挖出来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她如今在东厢无聊得很,嘴馋想开了试试味道,看看跟当年药圣谷那两坛有什么区别。
酒坛子还没有挖出来,管家却出现在东厢,她皱眉将管家迎进来,心中有些忐忑,这破天荒头一次,难道是爹爹出事了?
“管家,是不是爹爹出事了,你怎么突然来了王府?”
老管家笑得一脸和蔼,他多日不见叶予怀,这王府不比皇宫大院好进,要不是他手里有王爷的牌子,搞不好还进不来呢。
“小姐,老爷让我来请你回去住几天,说是秋天到了,府里冷清得很,其实啊,老爷就是想你了。”
叶予怀眉头一皱,鼻尖一酸,她自从嫁入王府之后几乎没怎么见过爹爹,除却上一次回家小住过一段日子,一整个夏天都没有再见他,时光飞逝得厉害,一转眼竟然已经是秋天,最冷不过秋凉,这样的日子,他一个人在叶府想必着实寂寞。
于是,叶予怀当下与燕子收拾好了东西与管家一起便出了王府,一路上不好下人围观,她也听到不少人窃窃私语,没想到怀王妃在东厢躲了这么久这会儿出门竟然打算躲回娘家去了,也有人说着看来王府终究还是然王妃的天下呢这样的风凉话。
三人前后出了王府大门,燕子简直大松一口气,终于从这里出来了,她虽然并不清楚叶予怀到底为什么跟王爷吵架,却也不希望她成天在东厢闷闷不乐,与其生活在一个没有地位,无法快乐起来的地方,不如换一个环境,譬如她,当年被爹娘遗弃之后,还是十分幸运得遇到了叶予怀。
或许是因为秋天微凉的风,或许是因为院子里萧瑟的桃树,叶予怀觉得几个月不曾回来,这地方似乎比以前更加萧条跟冷清了,怨不得爹爹都会主动来找自己回家小住几天,再想起娘亲在世的时候,这个家哪里是现在这个样子,心中不免哀叹。
“怀儿,你来一趟书房。”
叶予怀没想到今日爹爹竟然没有进宫,她记得皇帝陛下一直在病中,怎么爹爹今天不用会么?
叶士衡刚走,她便跟了上去,书房还是老样子,但是爹爹今天似乎有什么话打算跟自己说。
“爹,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父女两每一次似乎都得在书房谈上一番对话,这几乎已经成了惯例,叶予怀小时候怕这书房,因为它改变了她跟赵子迟的人生轨迹,可是现在却觉得这里倒还算温馨,至少跟王府比起来,简直温暖得像是在天堂。
想到这,她不禁笑了,原来她从来不曾将长留王府当成自己的家,对她来说药圣谷也好,宣城的太守府也罢,都比那王府温馨不知道多少,而她真正的家就是此刻自己所在的这个叶府,那王府,在她心中竟然已经变成了一个黑暗又晦涩的地方。
这转变让她自己都为之震惊。
“迟儿跟我说王府不安全,你那日小产我回家之后也思考再三,确实蹊跷,但你又未曾跟我说起过可疑之处,让你回府小住这件事是他提议的,怀儿,你告诉我,是不是王府里有人对你不利?可是那萧筱然?”
长留王府统共两个女人,除了她就剩下一个萧筱然,那萧筱然是萧皇后的侄女儿,是他们萧家本家的嫡出,她跟萧皇后的关系这古云城恐怕没有一个人不知道的,她要是跟萧皇后站在一起对付他们,也是他能够预想的,但是他原本以为当年皇宫中自己见过多次的萧郡主并不是这样的女人。
叶予怀惊讶,原来这都是赵子迟的想法,原来他不是不相信自己,那么他为何不肯答应自己将萧筱然绳之以法呢?
心中这么想着,口中便已经将问题脱口而出了,等意识到的时候叶士衡已经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其实当年我早就已经看出你们两个的异样,因此才让你去药圣谷拜师,迟儿注定了要走上这条路,他的将来,就是东云国的将来,不然这东云国还有谁能走上那个位置,太子么?我残忍得反对了,可是你们即使在宣城还能碰上,我想,那大概就是所谓的上天注定吧,怀儿,你在他心中的地位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是,你的分量跟这江山的分量,你觉得孰轻孰重?”
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有想过,江山与女人,她真想仰天长笑,好让自己赶紧想清楚现在的状况,怎么她莫名其妙来到这个鬼地方就是为了证明江山与女人到底谁更重要这个问题?她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东云国已经思考了整整二十年,可是这二十年,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跟前世相关的一点点信息,她果然是孤苦伶仃一个人被上帝丢在了这个地方,可是她从来不曾想,自己还能卷入这么老套的选择。
江山,女人,对赵子迟来说到底谁更重要呢?
曾经在宣城的时候,她就隐隐觉得赵子迟只需要她做一个站在他身边的女人,而不是一个独立有自己人格的女人,他解散了她的救援队,她的娘子军,将她留在身边,将她护得滴水不漏,可是他忘了,这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发生,他即使有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始终将她护得周全。
她想,如果自己最终跟这个江山站在一起,他或许会犹豫,可最终却还是会选择这江山吧,那黄金椅是当年要了璃歌命的椅子,他为了他娘亲,为了自己,为了天下,都该义不容辞占为己有,而她呢?不过是他第二想得到的东西,如果与他心中的江山发生了冲突,她就是那个可以被丢下,被遗弃,被舍得的人。
都不过如此而已。
第一百一十六章 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