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当赵子迟与南寒霜带着众将士凯旋的时候,叶予怀正在药房里忙碌着,燕子不知该如何调节她紧张的心情,只得在旁一直照看着,深怕她一个不小心因为虚弱过度晕过去,从她回来这太守府之后几乎没有合过眼。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担心什么,赵子迟已经安排得万无一失,更何况还有南寒霜从陵城赶来,他两个人早年在古云城的时候就时常被人在一起提起,现在跟当时早就不能同日而语,南寒霜这些年的能力有目共睹,他又是赵子迟第一心腹,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赵子迟跟尉迟安之间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失败的话,她想,那人大概就是尉迟安吧。
果不其然,消息很快便传回了太守府,叶予怀在药房里长出一口气,燕子说赵子迟虽然胜了却并没有将尉迟安俘虏或杀害,在别人眼里这是纵虎归山,但是在叶予怀眼里,他却是难得的体贴,他知道尉迟安之于她是个重要的朋友,如果他死在他手上,事情便会变得十分复杂。
好在他是懂的,至少在这件事上他是懂的。
“夫人,既然战事都已经结束了,听说平国已经全面撤兵,宣城安全了,您还是先回去睡一觉吧。”
燕子实在不忍心告诉叶予怀她此刻看起来有多么憔悴,尤其那张白皙的脸上圈着两个黑色的大眼眶,看起来滑稽又令人心疼,她什么都好,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宣城里几乎没有一个是不喜欢她的,可她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虽然她从不把情绪发泄出来,可那明显写着所有担忧的脸让人看着就觉得难受。
“我没事,等我忙完手上的事情就完成了。”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还在忙什么,手上是各式各样的伤药,天平上还有未称量的粉末,这些原本是打算包好了送去前线的,可战争都已经结束了,赵子迟听说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她的事情早就已经忙完了,可叶予怀就是想找点事情让自己做,因为她一空下来就忍不住去想,是不是死了很多人,是不是有很多人手上,他是不是一切安好,诸如此类的问题……
“那这样吧夫人,咱们出门走走可好?宣城百姓现在正锣鼓喧天庆祝胜利呢,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吧,不然你一直这样燕子会担心的。”
燕子知道如果不是王爷亲自来,他们的劝说对叶予怀来说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于是只能转而用起了苦肉计,一张小脸紧巴巴皱在一起,就差当场哭出来了,这个表情她已经练了很久,叶予怀心软,一般看到她如此为难的表情,任何不是太过分的要求便都会同意,譬如现在,她虽然抬头稍微思考了片刻,但燕子那脸看起来着实令人心疼,尤其另半张因为受伤的关系紧紧皱在一起,让人更加心酸,想要拒绝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只能呆呆得点头表示同意。
果然是皆大欢喜的结果,燕子笑着给叶予怀披上披风,又送上暖炉,这才放心跟她一起出门。
也不知是否连老天都开了眼,早晨还灰蒙蒙的天,到了中午的时候竟然放晴了,虽然偶有薄薄的云层在蓝天之上挡住了万丈光芒,可太阳终究还是将光投射出了云层,照耀整个大地。
叶予怀抱着暖炉站在太守府门口,果然跟燕子说的不差,百姓们早就已经在街上热闹得庆祝着,明明战士都还没有出现,他们却已经兴奋得翘首以盼,一个个恨不得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时时刻刻盯着城门口。
很多事都是经过了失去之后才会懂得珍惜,譬如和平,只有等战事爆发了,他们才能懂得和平的不易,明明东云国这一次也损失惨重,哪有战争是不死人的,可是这里所有人却像是刻意选择躲避着这些事,将所有伤心跟无奈都放在脑后,专心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和平。
叶予怀拉了拉披风,手里的暖炉很温暖,像是赵子迟厚实的双手,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又在哪里,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吧,每一次他们分别的时候她都会潜意识想很多问题,这大概是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他离开自己去皇宫的时候是这样,后来她离开古云城去药圣谷的时候也是如此,想想他们之间,长久的,短暂的分别时有发生,可每一次都迎来了没满结局,这一次也不例外。
宣城的战事已经结束,平国受到重创,加上他们今年的雪灾跟冻灾,想必得好几年才能恢复元气,这才算是真正的和平吧,可万事无绝对,人生在世,世事难料,谁又知道明天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不如牢牢抓住今天来得实在。
于是,说服了自己的叶予怀,将所有不快都丢在身后,拉着燕子下了太守府门前并不算高大的台阶,跟百姓们混在一起,载歌载舞,有说有笑。
就在这时,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城门方向,人群中有人从城门口欢快得跑来,一路带着尖锐的嗓音,他喊着:
“来了来了,王爷回来了!陈将军回来了!快到城门了!”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原本还井然有序的大街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所有人都想挤到城门口成为第一个说恭喜说感谢的人,可人太多了,根本挤不过去,叶予怀被人群挤在路中间,手上抱着暖炉,披风已经被挤得差点飞了起来,燕子在一旁焦急得拉着她的手:
“夫人,咱们退一退,这里人太多,当心您的身体。”
她十分担心叶予怀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不吃不喝不睡,要是在这个地方被人挤晕了,人这么多,要是被人推了,挤了,踩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她可不想王爷还没回来,叶予怀又出了事,于是紧紧拉着她的手企图将她拉回自己的身边。
可人太多,叶予怀抱着暖炉最终还是被人挤散了,她回头,看不见燕子在哪里,手里的暖炉被紧紧抱在怀中,她被人群推着往前,顺着人流便一点点朝城门方向走去,人虽然多,可速度却十分迅速,当她出现在城门不远处时,赵子迟马已经同一时间出现在了门口。
从叶予怀这个方向望过去,赵子迟英姿飒爽骑在马背上,她像是这里所有人一样,只能仰起脑袋才能看清他的脸,面无表情,似乎全然没有战争胜利的喜悦,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南寒霜倒是满脸笑容,不时朝人群挥手致意,之后是陈将军以及几个叶予怀并不熟悉的将领们,再之后,便是疲惫不堪,却依旧强忍着伤痛还笑得真诚的战士们。
他们的出现像是给宣城点燃了最后一根导火线,漫天烟花顿时呼啸着飞上天空,人群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喊声,叶予怀被人群挤得没了方向,只在人群中呆愣愣望着马背上的赵子迟想,从正面看他骑在马背上原来是这副光景,他怎么也不微笑一下跟人群示意打个招呼之类的,这样看起来一点都不亲民,他好歹是个王爷,也该学着如何取悦百姓才是。
他似乎也看到了叶予怀,因为眼中有光芒一闪而过,只是叶予怀被人群差点挤散在路中间,低头的瞬间并没有看见他眼中明亮的光,那么耀眼,那是在黑夜中发现了前路灯光,那是在人群中抓住了自己最想要的那一个。
队伍离得越来越近,路中间的人群迅速集合又迅速散开,像是长了眼睛似的为赵子迟的队伍让开一条路,只有叶予怀因为被盲目挤到这里而低头寻找着自己被人挤落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的一枚扣子,她的披风扣子是燕子亲手做的,因为她总嫌弃系起来麻烦,不若扣子这么方便,可是刚才被人群挤着挤着便掉了,披风已经散了一般,披在肩头随时可能掉落在地。
人群已经散了,可叶予怀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她低着头认真寻着目标,等发现为何自己身边一只脚一条腿都没有了的时候,赵子迟已经远远望见了她,眼看着那马儿似乎就要撞上她的人,叶予怀一时间竟然忘了反应,像是木头似的盯着马背上的赵子迟一动不动。
所有人都惊呼出声,刚才这么多人竟然没人发现叶予怀就混在人群中,这宣城里有谁不认识她,有谁不知道她跟赵子迟的关系?答案是没有,因此每个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在远处人群中终于一点点靠近过来的燕子更是大叫着:
“夫人小心!”
那声音声嘶力竭,就差哭喊出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赵子迟在马背上最先反应过来,脚二话不说从马上蹬腿而出,他像是一只真正的灵活的燕子,一个纵身便已经来到叶予怀的身边,当人群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手将叶予怀抱在了马背上,背靠着他的胸口,安然无恙。
沉默,短时间的沉默之后,人群中不知是谁带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所有人都热烈得击着双手,刚才惊险的一幕似乎没有发生,那马儿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只是被赵子迟拉着缰绳不安分得踢着前腿,南寒霜紧随其后笑着跟叶予怀开玩笑:
“丫头,你这是想见情郎想疯了,连路都不看了是么?”
随机是他爽朗的笑声。
叶予怀也不着恼,她并没有疯了,也没有太震惊,只是不断回想着刚才一抬头对上的赵子迟的眸子,她知道,他一定有办法将她救出困境,即使在那么危险的时候,她也依然相信,不管是什么情况,他总有办法将她捞出来,这不是就安全了吗?
燕子终于被人群推着出现在了不远处,刚才差点吓死她,好在赵子迟及时出现,好在现在已经安全了,不然她肯定得哭死在这大街上。
暂停的欢笑声又重新点燃,所有人都沉浸在欢声笑语中,赵子迟转身跟南寒霜交代了几句便驾着马儿回了太守府,而其他人则打道回了军营,战争才刚结束,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伤员们得马上得到最好的救治,士兵们得找个地方安心睡上一觉,吃上一顿好的,犒劳犒劳。
叶予怀被颠簸着回了太守府,又被赵子迟亲自抱下马背,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红晕。
“怎么这么胡来?”
她不禁撇嘴:
“不小心被挤进去的,原本也没在意,等发生的时候你都已经在面前了,这不是没事么?”
赵子迟似乎是被她轻描淡写的语气惹怒了,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叶予怀赶紧笑着赔礼道歉:
“好了,是我不对,我不该出现在那里,现在没事,王爷你千万别生气了行不行?”
“哼!”
赵子迟轻哼一声,脸上却带着笑,拉着叶予怀回了太守府,这么久以来的不安,两个人之间的矛盾,终于因为战争的胜利而峰回路转,他其实连心都是笑的。
第九十七章 战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