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前厅里那几大盘子刚包好的饺子还没有下锅，一个个圆滚滚的也不知道花了她们多少人的心思，但眼下这情况想在除夕夜吃几个热腾腾的饺子的愿望恐怕是无法实现了，只不过短短一炷香时间，人们来了又走，不约而同像是集体约定好的一般，很快，太守府空空荡荡，已经没有半个人影，叶予怀辛苦组建的娘子军终归没有让她失望，虽然有不少人因为各种原因不能跟着她上战场救人，可多数还是选择留下来。
　　她在城门口整队，望着面前年龄不一，脸上却同样淡定的妇人们，这么久以来她们跟着自己吃了不少苦，可她从来没有给过她们任何实际的利益，就连一份微不足道的口粮都经常为了东墙拆西墙，现在又是如此危机的关头，她其实特别害怕这一次领出去就再也没有机会带她们回来，因此她犹豫着不敢下命令。
　　“夫人，人都齐了。”
　　说话的是燕子，她个子不高，虽然跟着叶予怀这段时间学了不少东西，也懂了不少人情世故，可看起来终归还是个孩子，叶予怀勉力笑了笑，脸色有些苍白，也不知是被冷风吹的还是因平国这突如其来的进击吓的：
　　“燕子，你回太守府守着，那边不能没人。”
　　燕子似乎是明白叶予怀是有意想支开自己，于是瞪着眼睛不说话，她想，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走开的，就算有人来绑自己回去，她也是会垂死挣扎不愿意走的。
　　“燕子？”
　　叶予怀见燕子不说话，于是转头问道。
　　“夫人，我要跟您一起。”
　　似乎是被燕子说中了心声，所有人都微微点了点头，叶予怀怔怔的不知该说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力量，竟然将这里所有人拧成了一股拆不开的绳索，而她赫然是那绳子的中心，她想不起自己到底做过什么，说白了，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做过，她不过是本着要让这些人找到自己的价值的信念给了她们一个机会而已，可是这之后所有种种，似乎都是她们在帮助自己。
　　“听我的，赶紧回去，你还小……”
　　可之后你还是个孩子这几个字却被燕子生生打算了，她仰着脑袋，像只骄傲的公鸡，她的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甚至能从里面看到此刻近在眼前的火把一个一个照亮了整个城门，还有来来往往排列整齐的士兵们，她说：
　　“夫人，您也才不过十七而已。”
　　叶予怀心头有什么东西划过，画出一圈涟漪，是啊，她都忘了，即使过了今天她也不过十七而已，她也不过是个孩子，在现代也不过是个未成年少女，刚来的时候她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在这十七年里走得这么远，走得这么艰辛。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企图转换一下眼前略微尴尬的气氛，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耳朵上，隔着厚重的城门，他们似乎能听到门外冲天的喊杀，那是陈将军所说埋伏着的士兵跟对方打起来了，明明所有人都明白，他们不过是拖延时间，不过是负责在门外解决小部分平国士兵，最终都是难逃一死的下场，可是谁都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能有奇迹发生，哪怕只是今天一个晚上也好。
　　很快，夹着火箭头的箭矢飞了进来，天干物燥，平国企图用火攻让宣城毁于一旦，幸亏陈将军早有预料，早前已经命人在四处救活的水缸注满水，提防敌人火攻，可饶是如此，还是有不少地方着了火，北风呼啸着卷起火星就往四处散开了，火势很快便蔓延开来，四处都是四窜的脚步声，以及各种叶予怀叫不出名字的士兵们的喊话声。
　　城墙内已经乱成了一片，防火的同时又得提防着从天而降的箭头，有人受伤在地上嗷嗷直叫，有人怒吼着要冲出去给平国狗们一个痛快而后被伙伴一把拉住，有人拖家带口在城里四处乱窜，也有人哭着喊着往南方逃去……
　　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慢镜头下的战争片，叶予怀抬头望着天空，阴霾，没有一丝光亮，雪也不知道何时停了，她还以为这样悲壮的时候，大雪该下上整整一夜才是，可它竟然不知不觉间就停了。
　　叶予怀的娘子军队形被来往的士兵冲乱了，她也懒得继续纠缠燕子到底是该回去还是该留下的问题，眼下也不是这个时候，她没想到刚才还似乎在天边的平国士兵竟然此刻就已经在眼前了，城门外的喊杀声已经不容任何人忽略。
　　战争已经敲响。
　　“带上药箱，三人一组，就地解散，记住，千万不要勉强，注意箭头，注意情况！”
　　叶予怀一声令下，所有人像是开闸的洪水涌向四面八方，如果说这里是地狱，那她还是应该庆幸不是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她们已经给了自己最大的安慰，她知道不论最后结果怎样，她们都会跟她在一起，不离不弃。
　　“燕子，你跟着我，记住千万当心！”
　　燕子笑着点点头，二话不说便将叶予怀的药箱扛在箭头，只惹来叶予怀一阵欣慰的笑。
　　两人在城墙内侧躲闪着从天而降的箭矢，一面给受伤的士兵包扎，现在才刚开始，情况还不算太糟糕，可是宣城的情况不容乐观，平国人多势众，他们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将这里围困住，沦陷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叶予怀忍不住去想，如果是赵子迟在这里，他会用什么方法来对付那群豺狼虎豹呢？
　　宣城这么大一块肉放在这里，又仅仅只有三万人守着，平国这么多人一起来，就算他们一个能打三个，也不能保证最后能够全身而退，更何况现在宣城内还面临着粮食短缺的问题，根本撑不了那么长时间。
　　“砰！”
　　正当叶予怀在城墙内侧给伤兵包扎的时候，突然有个声音像是在耳边炸开一般，震得她耳膜轰隆隆作响，她回头去看侧后方的城门，声音正是那里传来，她知道，那是平国在企图敲开他们的城门，宣城城门一旦被攻破，那他们三万人根本抵挡不住多长时间，更何况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受伤！
　　“夫人，这是？”
　　叶予怀手中动作不停，绷带在她手里利落得翻卷、打结，被剪断，还不忘轻声安慰着有些慌乱的燕子：
　　“不用担心，城门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攻破，陈将军早前已经命人加固过了，平国一时半会儿进不来。”
　　谁都不知道这一时半会儿是多长，燕子显然有些担忧，连拿着剪刀的右手都在轻轻颤抖，叶予怀见了伸出手去，将那双尚且有些孱弱的双手握在手里，却发现那温度竟是比自己还凉，几乎已经冻成了冰块，也不知是怕的还是冷的。
　　一个包扎完又换另一个，士兵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叶予怀从这里往上看，城墙上已经杀成了一片，那些平国士兵也不知是通过云梯还是绳索爬上了城墙，虽然人数不多，却着实个个都是好手，在城墙上大开杀戒，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叶予怀木讷得望着这一切发生，她一个大夫，是宣城现在唯一留下的军医，她却不能飞奔上去救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一幕发生，他们像是哑剧里的主角，来不及吭一声就倒下，不约而同奔赴另一个世界。
　　突然，也不知是哪个平国士兵突然高喊一声：
　　“找到她了！在那里！先杀叶予怀！”
　　那声音像是晴天一个霹雳，将叶予怀仅剩的一点理智喊了回来，但对方速度太快，根本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她都还没有来得及皱一下眉头，那人已经从城墙上飞身而下，手中一把长刀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朝着叶予怀就霹了下来，她想伸手去挡，脑子里却一闪而过柳安的脸，心下失望至极，难道真的是他出卖了自己，难道真的是他想要自己的命？
　　“夫人！”
　　“夫人！”
　　那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最近的是燕子，最响亮的是陈将军，叶予怀笑了笑，心想这下算是完了，没想到自己两世为人都这么短命，上辈子在现代只不过活了十八年，好不容易没死绝，到了这里又只活了短短十六年，连新年都没过就要挂了。
　　可过了一会儿她却仍然没有感受到钝刀入肉的痛处，这才惊醒过来，是燕子替自己挡了刀，那刀极长，那一刀直直得刺在燕子的腹部，像是一只狰狞的怪兽企图将这个并不美貌的姑娘拆吃入腹。
　　叶予怀大喊一声：
　　“燕子！”
　　人已经扑了上去，单手一个擒拿，却没有碰到对方一根头发，她这点三脚猫功夫，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更何况现在这种情况下，她已经慌了手脚，别说帮忙了，能报名就已经不错了。
　　燕子虚弱的倒下去，叶予怀上前去扶，却被另一边冲过来的陈将军一把拉在了身后，她眼睁睁看着燕子就这样直挺挺倒了下去，好在跟陈将军一起过来的士兵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往后退了两步才没有让她带着重伤摔在坚硬的地面上。
　　说时迟那时快，那刺了燕子一刀的人见叶予怀竟然命大没有被刺中，手中长刀再次发难，目标直指叶予怀，所幸陈将军也不是吃素的，眨眼之间便已经跟那人打成了一团，叶予怀趁乱拉着那士兵往后方逃去，现在她最担心的不是别人，而是燕子，这小丫头跟着自己这么久，却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现在又为自己挡了一刀，要是她有个万一，她叶予怀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两个娘子军见状已经从一旁跟着赶来，叶予怀让那士兵将人带进了最近的一间民房，空空如也的房子十分颓败，她仔细检查燕子的伤口，好在那人目标是叶予怀，虽然燕子从一旁杀入挡了一刀，却因为位置的关系没有正中要害，不然她这一刀下去早就已经去了大半条命了。
　　叶予怀含着眼泪给她上药，包扎好伤口，燕子早就已经不省人事，她实在痛恨自己刚才应该再强硬一些，将她送回太守府，不然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夫人，您别自责了，燕子没事就好。”
　　“是啊是啊，她要是醒了也不希望看到你这副难过的样子。”
　　那两人赶忙安慰自己，叶予怀点了点头，重整了下心中有些慌乱的情绪，没想到平国这一次竟然挑了除夕这样的日子，更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竟然知道了她的行踪，而且似乎另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杀她灭口，虽然她现在冷静下来想想这件事不一定跟尉迟安有关，可她还是对此没有半天头绪。
　　“你们在这里守着燕子，她不能有事，我回去城门边看看情况。”
　　叶予怀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那两人点头，目送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