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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别后
  自叶予怀在悬崖边将赵子迟捡回了家之后,她便睁着眼不眠不休照顾了他整整两天一夜,她不知道赵子迟什么时候会醒过来,也不知道他醒来之后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想起当初临走前最后一次见面,是她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去试探他的感情,却只得来一个江山抱负的回答,她虽然伤心,却也能明白赵子迟这么坚持的理由,璃歌是他亲生母亲,她在皇宫蒙受的不白之冤总会有公诸于世的一天,而他这个皇帝最大的皇子,怎么看都应该是顺位第一继承人,可偏偏被萧皇后那个不成事的太子占了去,换做是谁都会心有不甘,他是赵子迟,不是圣人,所以他的心思她能够理解。
  但理解跟支持是两回事,她虽然能够理解赵子迟这么做的原因,却依然无法支持他,但她深知每个人的人生都得由自己负责,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将来发生任何事都是他一人担当,而叶予怀呢,既然已经选择了离开他,那以后所有的寂寞都只能由她自己来忍受。
  可老天终究不忍心看她如此,于是这才将赵子迟送来了药圣谷。
  要是真是如此就好了,可她明白这件事才没有这么简单,赵子迟会出现在这里也绝非偶然,他堂堂一个王爷,来这边疆之地想必跟平国与东云国眼下的局势有关,搞不好两国已经开战,而他八成是作为主帅出现在这里,要真是这样,等他醒了恐怕就会急匆匆离开药圣谷吧。
  当赵子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十分,天边尚有一丝红日光,叶予怀站在门边望着西边山头那一抹残红最终还是渐渐消失在山那头,心中说不出的感伤,这世上又有什么比夕阳更加残忍,经过了一整天青天白日之后逐渐沉入地底,紧接着就是无尽的黑暗。
  身后屋内竹制的创办发出吱嘎的声响,叶予怀匆忙转头,从屋外残存的一点光亮中,她见到赵子迟正躺在床上朝她微笑,脸上满上别后重逢的喜悦,以及某种不知名的情愫。
  她心中酸涩,眼中泪水差点滑落,这么久了,还是让他们碰到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两个分明如此亲密的人,却成了现在这副相见不能见,见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的关系,岁月真不是东西,一天一天看着不快,可蓦然回首,却全然不是了当年摸样。
  赵子迟侧躺在床上,逆着傍晚昏黄的光,尚能看清叶予怀抿着嘴死死盯着他看,他想现在这光景已经全然不需要半点言语,就这么互相望着,却已经将对方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看她那张脸,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还能微微看出上面未干的泪痕,印象中从未见过她如此,这个怀儿,跟小时候全然不同,却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儿没有错,他还以为她这一走定然是怀着对自己无限的怨恨以及对过往的悔恨,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当时他掉落悬崖的时候,望着迅速将自己包围其中的雾霭,面前时当初缠着自己要给她买个桌子的叶予怀,她笑得一脸灿烂,那天星光璀璨却依然比不过她脸上那抹云彩,那么亮,那么暖,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在最后关头出现在他眼前。
  他想,这大概就是这辈子记忆最深刻的一件事了吧,对他来说,叶予卿早就死在了之后漫长的岁月里,而唯有当时那个自己跟她,一直活在某个他们谁都说不清的世界,相依为命也好,远隔天涯却互相牵挂也罢,总归比他们眼下的光景好。
  “哎哟哎哟,你们两个打算在这里互相看到什么时候,丫头,赶紧让我这老头子进去,没见到天都黑了么?也不点个灯!”
  叶予怀十分窘迫得将身体往旁边挪了两步,她今日又是守了一整天,差点就以为他又要如此昏睡下去了,心里想到又是无止尽看不到希望的黑暗,她便想在门口透透气,却不想听到动静一回头便看到对方正眯着一双眼将她看在眼里。
  王曳干咳了两声,这俩孩子也真是的,明明对彼此都有好感却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这叶予怀就算了,小丫头一个,好不容易在他这药圣谷恢复了点本性,现在被这个不知道是谁的男人一出现,又成了那副小媳妇样子,至于床上这个,他虽然心中颇多疑问却并没有开口,等着那小丫头主动跟自己招认呢!
  但是这念头很快便被彻底打消,因为叶予怀似乎打算就这么一直站在门边,也不说话,也不进门,让王曳好恨铁不成钢。
  “算了算了,丫头,他是谁你总该跟老头子我介绍一下吧,不然我可是白救了人家了!”
  不等叶予怀开口,这边厢赵子迟已经听明白了话中的意思,开口解释道:
  “老先生想必就是父亲的师兄药圣王曳了吧,在下赵子迟。”
  王曳摸着他那把山羊胡子,赵子迟,父亲,师兄,这关系虽然复杂却并不难理清楚,全天下姓赵又喊叶士衡做父亲的只有一个,就是当今皇帝赵中的儿子,堂堂长留王,也就是当年他那个不争气的师弟收养的那个小屁孩,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孩子,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只不过……
  他在叶予怀跟赵子迟脸上逡巡着,这关系看起来并没有想象得简单啊,士衡那性子,也不知道当年欠下了什么糊涂账,现在才会对这个长留王如此上心,但是再看他们几个人之间的关系,他似乎并不希望叶予怀这小丫头跟这长留王厮混在一起吧,说来也不怪,他那性格,能在皇宫里当差几十年已经超出他想象了,他曾经以为叶士衡也会跟自己一样寻个地方隐居起来呢!
  “呵,堂堂王爷光临我这药圣谷,王某人真是愧不敢当啊,不过既然你是这丫头名义上的哥哥,我这个当师父的自然没有赶人的道理,只不过你出现在这里绝非本意吧,等你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我便将你送出去,药圣谷清静了几十年可不想被外人扰了。”
  赵子迟当下点头,也不为自己做半点辩解,他看得出,大抵是因为出于对叶予怀的庇护,王曳才会对自己如此不客气。
  屋内气氛一时间有些古怪,王曳摇头晃脑了一阵,这世间事事难料,要不是自己亲眼所见,想必眼前这一段“孽缘”他也不能体会了,这两个孩子分明对彼此有意却又处处隐忍,也不知道都有些什么难言之隐,他这些年一个人在药圣谷已经全然体会不到世人的感情纠葛,唯一记得的也不过当年残存下来的一点未死干净的记忆。
  “丫头,他已经没什么大碍,过几日便能恢复,你也回去休息吧。”
  王曳嘱咐了一声,率先出了门,他知道虽然自己这么说,叶予怀这小丫头想必也不会乖乖听话,他们许久未见,就算没有什么要说的心里也总有千回百转的心思想要传达给对方。
  果不其然,叶予怀对师父的话充耳不闻,只站在屋里望着床头一点灯火怔怔地发呆,烛火映着她有些泛白的脸颊,像是泛着荧光的珍珠,把赵子迟看得愣住了。
  记忆中的叶予怀离开之前已经出落得十分出众,可她身上最大的特点并非她的长相,而是她那股清清冷冷的味道,小时候的她并非如此,她曾经也是个活泼好动的假小子,只不过后来自己入宫,母亲病重,活生生将她变成了一个冷美人,只是现在再看,她似乎又变了样,虽然赵子迟心中说不出她到底成了什么样子,心里却颇为欣喜,为的是终于还是见到了她。
  “怀儿,你过得可好?”
  赵子迟这声音不大,却在屋内回荡了一整圈之后在叶予怀耳内循环往复转了好几圈,她有些想笑却最终不知该作何表情,这仿佛旧情人时隔多年之后重逢的老旧话题原来千百年来竟然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变过,过得好不好,这种问题怎么能够一言以蔽之呢,如果说好,她在药圣谷之前可并不开心,但是若说不好,她能吃饱穿暖便已经比普天之下许多人都幸福了太多。
  见叶予怀不答话,赵子迟脸上好不容易维持的笑容也垮了,他想,她虽然在这边疆之地,可消息总不至于闭塞,他跟萧筱然的婚事想必也已经在这里传开了,自己一个已经娶了别的女人的男人,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纠缠不休,既然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人戳破这一层窗户纸,那就让它永远都存在在他们之间吧,全当是对他负心的惩罚。
  “还好。”
  叶予怀见赵子迟脸上表情越来越挂不住,才终于开了口。
  可一时间又是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弥补大半年前那场分离,谁都没有再开口。
  叶予怀站得累了,想起赵子迟好歹是个病人,自己怎么能够在这里耽误他休息,才终于转身离开,临走前留下一句明日再来看你,也不管他是否饿了,抑或是渴了。
  有赵子迟在的地方就像是刑场,她一刻都不能待下去却又时刻惦记着被行刑的那人是否还活着。
  “等等,怀儿!”
  叶予怀刚要踏出门去,赵子迟却突然挣扎着想起身去追,奈何自己才刚醒来,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加上大幅度动作牵扯了背上伤口,愣是把自己疼得龇牙咧嘴差点晕死过去。
  既然他们之间不能成为自己想要的关系,不如就一直做兄妹吧,至少以后见了面,他还能用自己是哥哥的借口来照顾她,他不想见到怀儿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下一次若是再消失了,他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还有机会见到她,他就像在做一场赌注,如果赢了就能替娘亲报仇,如果输了他自己也会万劫不复,可不管是输是赢他都没有机会跟叶予怀在一起。
  叶予怀站在门口,看着他坐在床上皱着眉,似乎在缓一缓背上传来的疼痛,看他皱在一起的眉毛,那伤痛不知是否像刀刺一样折磨着他。
  “怀儿,如果你愿意,我还是叶予卿,我永远是你的哥哥。”
  仿佛屋内所有的空气都停了,叶予怀被这话呛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替自己想过,为什么他从来不能理解她的感受,她已经那么低声下气得决定以后就算他有其他的人也依然留在他身边了,可为什么她什么都还没说他便否定了这一切!
  “谁要做你的妹妹!”
  不曾想,心思一会转,她竟然将唯一的念头喊了出来,她不要做妹妹,即使她是叶予卿,她也不想当什么妹妹,他们之间远远不是兄妹的关系,可为什么到了现在她才有勇气这么喊,如果早一点,如果早一点对他说出这话,是否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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