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予怀一夜未睡,从亭子里回来之后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索性坐直了身子在床边等日出。
他们叶家此刻有两个人在皇宫,一个是她的爹爹叶士衡,另一个便是她心心念念的叶予卿,前者是太医,后者是校尉,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她还不清楚,但他们两个,一个负责给皇帝看病,一个负责皇帝的安危,不管是出了什么事都跟他们有间接关系。
这简直就是作死,要是时光往前回溯十四年,她哪里会想到自己会借尸还魂,还是到了这么个没有朝代的地方,更要命的是她前世怎么看都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怎么这辈子竟然成了这么个大人物呢!
“小姐,老爷回来了,现在在夫人房中,让我来请您过去一趟。”
“啊?”
叶予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她趴在窗台发呆的时候,爹爹竟然从皇宫回来了?她抬头望了眼天边,天确实已经大亮,只不过她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一时间竟然没有发现而已。
她匆匆起身,穿戴整齐,洗漱完毕,一边往娘亲的房间赶去一边在心中思忖着是什么事让她那个向来沉稳的爹爹才刚从皇宫回来便急着将她召唤去娘亲身边,难道宫中真的发生了什么变故?难道这件事跟他们叶家有关?难道……
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一闪而过,叶予怀却刻意将它们全部藏在心底。
待走到娘亲的房门前,叶予怀才惊觉今天这没来由的预感并非是自己臆想,一切都太巧合了,而她跨进门时,爹爹一脸郑重的表情,以及躺在床上的娘亲虽然一脸疑惑却依旧盖不住脸上同样担忧的表情,都让她的心怦怦怦跳个不停。
“爹爹……”
她开口企图打断房间内此刻有些诡异的气氛,虽然她也说不上这种气氛为何会被她理解成诡异,但是单看爹爹脸上颇为犹疑的表情以及娘亲那强撑着身体等她来的摸样,原本的不安被放大成了惶恐,她有些害怕,是不是自己这生活了十四年的叶府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了。
“怀儿,来这边陪着你娘亲,爹爹今天有话要跟你们母女说。”
叶予怀知道这个时候打断他的话并不是明智的举动,便十分乖巧得来到银铃的床边坐下,等着叶士衡开口。
而叶士衡呢,也是从皇宫出来之后这一路想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要在皇帝陛下对外公开叶予卿身份之前跟家人说清楚这件事,而他之所以不避开叶予怀,也是因为这样的事情他自己也不希望再说第二遍,这个他已经背负了二十多年的秘密终于有见到太阳的一天了,可他的心中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对璃歌他是再也没有愧疚了,可对银铃呢?他的愧疚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少过。
“铃儿,这件事为夫隐瞒了你二十二年,事到如今,已经再也不能欺骗下去了……”
叶予怀惊讶得抬头,这个开场白,她当然知道是什么事,能够隐瞒娘亲二十二年的事除了叶予卿的生世还有什么?爹爹在皇宫呆了一晚上却安然无恙得回到叶府,第一件事却是跟她们娘俩说叶予卿的生世,难道叶予卿的身份已经被皇帝知道了?
这个假设如果成立的话,那么当年他入宫之时叶予怀的猜测现在便已经验证了一个……
原来他真的再也不会回来这叶府了,她再也不能跟在他屁股后面肆无忌惮得喊哥哥了……
银铃初初还以为这是叶士衡跟自己开玩笑,可一想今天这情况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说笑,他一脸凝重不说,怀儿也在场,可是有什么事会让他这么不安,仿佛背着什么罪孽。
“士衡,你怎么了?”
叶士衡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银铃身上的被子掖了掖好,明明是夏天,她的身上却依旧有些凉意,太阳刚升起来,屋子里经过一晚上的冷却全然没有白天的闷热,她的手碰上去冰冰凉凉,一点不像是夏天。
“铃儿,卿儿的生世我隐瞒了你二十二年,当年,我受命替后宫一位主子接生,她的身份却是个秘密,而当时情况紧急,又有人身后追杀,我只能带着小皇子逃回家,却只得到你生下死胎的消息……”
这是他最不愿意承认的事情,当年他们的孩子早就已经死了,而作为他们叶府长子被养大的叶予卿,其实根本不是他们的儿子,而是当今皇帝陛下赵中的长子。
银铃不可置信得睁着双眼,眼里却是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什……什么意思……”
“铃儿,我们的孩子二十二年前就已经死了,卿儿……是陛下的孩子……”
叶士衡将全部视线都放在银铃身上,深怕她一个不小心从床上跌下来,或者一旦经受不住刺激晕过去,连一旁的叶予怀都睁着双眼死死注视着自己娘亲。
她明白,在场三个人,却只有娘亲是那个被瞒在鼓里的,她早在多年前那次偷听时就已经知道这件事,并且还要更加详细,爹爹想必是顾忌到萧皇后的势力以及娘亲的感受才只说明了其中最次要的部分,并没有将全部实情都告诉于她。
这件事对谁的打击最大自然不必言明,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想要将说出来的话再收回肚子里去是万万不能了。
“士衡……卿儿……他……不是我们的儿子?”
叶士衡虽然极其不想承认,可依旧还是点了点头,与其让皇帝陛下昭告天下而后被银铃知道,不如自己先一步将这件事告诉了她,到时候皇帝不管是要册封还是要赏赐,她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我们的儿子……当年就……已经……已经死了?”
叶士衡再次残忍得点点头,连一旁的叶予怀都已经看不下去了,为什么她要在场,这件事明明可以避开她,明明可以私底下跟娘亲谈论,却为什么偏偏要拉上她一起呢?难道是为了让她照看好娘亲?可明明她一点忙都帮不上。
银铃脸上的泪水终于还是顺着枯瘦的脸颊淌了下来。
她从来没有问过叶士衡为什么当时自己临盆在即他却还是要入宫,她知道皇帝随便一个命令比他们整个叶府的性命加起来都重要,可她一个女人心里哪里装得下那么大的事情,她当时心心念念只盼着丈夫早点回来,可那疼痛却是浪头一般一阵一阵将她吞没了,等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告诉她,孩子已经平安出生,是个男孩儿,长得十分好看。
多少安慰都换不到她所遭受的疼痛,可这件事却一直被她藏了起来,因为在她眼里没有什么比叶家重要,没有什么比自己这一双儿女重要,她将所有自己的感受都放起来,所以叶士衡这么多年的忙碌她从来都是支持的态度,所以她虽然身体不好却也一直在为叶府上下操心,所以明知道卿儿入宫以后将是聚少离多,她却还是为了他的未来狠心同意了这件事……
可原来……
“铃儿,陛下过几天想必就会有所行动,到时候他不管是什么身份,都将跟叶家再也没有关系,所以我……”
所以我才狠心将这件事告诉了你,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够欺骗你一辈子,这样当年的是请我也少了许多愧疚,可你跟璃歌的愧疚之间我只能圆满一个,璃歌已经死了,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或许卿儿的身份能够给她一个安宁,而铃儿你,至少还在我身边,我会用余生所有时间来弥补这愧疚,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银铃点了点头,恢复了些镇定:
“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会放在心底,你放心……我累了,想休息了……怀儿,替我送你爹爹出去吧……”
叶予怀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此刻听娘亲这么说,便点了点头起身朝爹爹使了个眼色,娘亲虽然装得释怀,可这么点时间哪里这么容易就看开,再看她脸上一直没有停止过的眼泪,她此刻心里必然十分难受,却也是无可奈何。
她虽然明白爹爹的做法却并不能苟同。
父女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阳光已经洋洋洒洒毫不吝啬的洒满了整个前院,那荷花在阳光下泛着点点金光,叶予怀刻意忽略心头那点随时可能爆发出来的怒气,将爹爹送到门口。
她曾经想过只要这件事还没有对外公布,她刻意当成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这些年她也一直是这么伪装的,可现在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她在外人眼里该怎么跟一个已经没有了任何血缘关系的青梅竹马相处呢?她还能跟叶予卿成为曾经那种单纯的关系吗?他们已经不是兄妹,充其量不过是两个一起长大的孩子而已,他不是哥哥,是一个熟悉的异性,而当今这社会,再想要亲近想必是万万不能够了吧!
“怀儿,爹爹还有句话要单独与你说,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将这件事也告诉你的原因。”
临出门时,叶士衡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叶予怀心里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要来,她多少已经明白自己爹爹的想法:
“爹爹请说。”
叶士衡望着不远处的荷花,太阳才刚冒出来,金光闪闪固然好看,可一旦到了中午,人们不能失去的阳光却还是能杀人,任何东西太过头总归不好,有些人如果平凡一些还能做兄妹,可一旦其中一个有了万人之上的身份,在他身边久了,眼睛总会被灼伤。
“怀儿你是叶家的独生女,以后卿儿的身份变了,你的想法也该变一变,他是皇子,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能够高攀的,皇宫那个地方,能够远离一步便永远不要踏足,你可明白?”
叶予怀很想问一句,那爹爹您为什么要让哥哥回到皇宫去夺回他的东西呢?当日他们的谈话她在桌子底下听得一清二楚,她也一直明白这件事总有真正发生的一天,可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痛恨皇宫这个地方的爹爹却偏偏要将叶予卿送回皇宫呢?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人无完人,爹爹也不过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只有一件,卿儿再也不是卿儿,你以后也好自为之吧!”
叶予怀轻轻点了点头,爹爹是怕她对叶予卿怀了别的心思,将自己困在皇宫那个牢笼吧,如果他唯一的女儿却成了当年的璃歌,最后死在皇宫那个冰冰凉的地方,爹爹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第二十四章 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