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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入宫
  或许是因为两个人都意识到成为兄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譬如叶予卿,是个母亲早亡父亲不知他存在的“孤儿”,而叶予怀,更是个离谱的现代孤魂,这对谁来说遇到彼此成为一家人最是难得,因此,两人的关系竟渐渐得有了缓和。
  只是叶予卿还是忙着他的事情,习文习武,样样不肯落下,而叶予怀呢,也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老样子,琴棋书画倒是什么都学,却偏偏一点不精通,好在叶士衡也并不想压抑这孩子的本性,由着她胡闹,气走了不知道多少个先生。
  时光荏苒,美好的岁月总是过得十分迅速,叶予怀不再缠着叶予卿,却还是觉得时间过得委实快了一些,等她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经长高了不少,而夕日那个六岁奶娃娃早就没了踪迹,她已经成了八岁的小丫头,本就雪白明亮的一张脸在时间的雕琢下显得更加清秀出尘。
  这两年过得马马虎虎,跟叶予卿的关系有所缓和,她也已经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将一颗心放在心底不被人发现,尽量表现得像个小丫头,于是在先生面前撒起泼来也更加肆无忌惮。
  今天是叶予卿的生日,十六岁生日,或许并不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日子,可是,偏偏,今天之后他便要入宫,也不知道爹爹使了什么法子,找了什么方法,竟然想到这么个让他接近自己亲生父亲的途径,将他送入宫中当侍卫,一个堂堂二品院使的儿子,去宫里当个普通侍卫,许多人表示不理解,甚至连娘亲都不同意,可爹爹却硬了心肠美其名曰锻炼锻炼。
  于是在叶府上下一片议论声中,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娘亲一点办法都没有,躲在房里哭了两天,谁都不肯见,要不是叶予卿亲自去安慰了一整日,想必她此刻也还呆在房里闷闷不乐呢!
  “小姐,这身怎么样?嫩黄色,与园子里那片菊花相衬令人眼前一亮。”
  叶予怀坐在铜镜前,抬头轻轻瞥了一眼被念儿拎在手中的衣裙,淡黄色罗裙,绣着大朵牡丹,秀气中平添了几分富贵,白色束腰她这个年纪大概也看不出好不好来。
  她漫不经心得点了点头,今天府里或许会来很多人吧,一个生日宴摆了这么多桌对他们这个向来节俭的叶府来说确实难得,这样的日子她应该高兴才是,就算不高兴也总要装得高兴一些才是,只是大概因为不舍得叶予卿离开,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病恹恹的。
  念儿在一旁伺候叶予怀穿戴整齐,这裙子穿在她身上小巧玲珑得着实可爱,他们家这个小姐,虽然平日里没有半点女孩子家该有的摸样,但是长得却是十足的娇小可爱,任谁见了都心生爱怜,尤其现在好好一打扮啊,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那翠绿色的镯子叶予怀几乎从不离身,虽然她戴着还显大,但她一直坚信总有一天会刚好扣住自己的右手,不离不弃。
  叶予怀哭丧着一张脸出得门来,她跟娘亲的东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怨不得念儿要说她这一身嫩黄色长裙趁着园里的菊花必然令人惊艳,原来她早就知道今天会来这么多人。
  而那些个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夫人小姐们,此刻正在桃树林里说说笑笑,吃吃糕点喝喝茶,好不热闹。
  她轻轻感慨着如果是春天就好了,这里必然不是这副凋零的摸样,要不是移植了这么多菊花过来,秋天这院子便一点生气都没有。
  叶予怀一出现,立马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银铃倚在亭子里笑着听几个夫人夸奖她这一双儿女生得真是一个比一个出色,当真的好福气,她强忍着即将垮掉的笑脸陪着说话。
  今天这么大的排场,大概是被爹爹在暗地里当成了诀别吧,即使不是诀别也是欢送了,叶予卿明天一走,到了皇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这叶府想必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即使回来也不过小住几天而已,而等他真正认祖归宗了,这儿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地。
  爹爹必然是一早便已经料定了这一切,才难得奢侈了一把将今天办得这么热闹,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说了什么好话才将娘亲也说服了,还陪着这么一群官太太吃茶聊天,要不是叶予怀早知道他的身世,还真会将这当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生日宴呢!
  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她却只能昧着本心将这件事深藏在心底,叶予卿的身世在叶府是个秘密,连娘亲都不知道,她意外听到了谈话却并不能找人倾诉,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过得这么痛苦,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怀儿,过来娘亲这里。”
  银铃见女儿在不远处望着一片已经凋零的荷花叶发着呆,招手将她揽到自己身侧,这小丫头大概是知道她的心情,才跟着愁眉不展,不然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哪里有那么多浓得化不开的忧愁。
  母女俩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跟其他人赏赏花吃吃茶,将一上午时间打发了过去,下午是官太太们的日常消遣,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绣花的有之,凑了一桌在太阳底下打马吊的也有,银铃这个当家主母强撑着身体跟她们寒暄打发时间,只有叶予怀一个人躲在房里望着她们在门外说说笑笑,一点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她想,或许过了今天,她跟叶予卿这对名义上的兄妹大概也到了尽头了,要是他在宫中发展顺利,想必用不了多少年就能将自己的身份公布于天下,那时候他不是太子就是个王爷,叶府是断然不会回来了,而如果不顺利呢?没个几年也不可能回来,爹爹当日的谈话还在她脑中回旋,他说他总有一日要将他送回自己亲生父亲身边,还璃歌一个公道。
  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叶予卿这一走,她这个古代的“初恋”大概也要宣告结束了,叶予怀叹了口气在心里补充道。
  晚宴是从黄昏开始的,叶府席开二十多桌,请的除了几个至亲好友外都是达官贵人,叶士衡这一次这么大张旗鼓还有个目的是将叶予卿推到众人面前露个脸,他在宫中虽然不算什么至关重要的人物,这二十年也亏了自己淡泊名利的性格,落了个好人缘,让叶予卿这么露露脸至少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也算是为他的前路扫一扫障碍。
  他这个太医院院使当了将近二十年,见过的人太多太多,当年璃歌的死更是心头上一道疤,明天叶予卿就要去宫中,以他的才华,想必不出几年便能有所作为,到时候再寻个合适的机会将这件事告知陛下,他的未来自然是一片光明,璃歌如果在天有灵,看到儿子终有一天能够认祖归宗,也该瞑目了,而他,这些年的愧疚也算是有了着落。
  叶予怀坐在主人桌上,偷偷打量被叶士衡拉着四处敬酒的叶予卿,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爹爹,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的爹爹是个清高,不屑这些觥筹交错的人,而他的成就也不过是仰仗了他出众的医术,只是今天,她却看到了另一面,任何人生存在这个世上都不容易,尤其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封建社会,她的爹爹也不是圣人,为了叶予卿能够早日回到皇帝身边付出了太多太多。
  她又十分担忧得望着一旁一脸愁容的母亲,她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能强撑到什么时候,明明眼里都快蓄满眼泪了,却还装着十分开心。
  等叶予卿走完一圈回来的时候,银铃已经支着脑袋抬不起头了,一旁的小丫头关切得问着话,叶予怀将人轻轻推到一边,亲自扶着娘亲回了东厢,将那一桌桌欢声笑语隔在了身后。
  这是她来这叶府八年中最为失落的一天,因为娘亲的强颜欢笑,因为爹爹为了叶予卿而换上的面具,更是为了与叶予卿即将到来的离别,这八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果说以前还偶尔会认为自己是在做梦,等一觉醒来还是宿舍那张站起来就能装脑袋的木板床的话,这八年已经足够让她认清现实,她是叶予怀,是叶府的小姐,是叶予卿的妹妹,却不得不面临无奈的人生。
  如果,叶予卿走了再也不回来,她不知该怎么安慰不知道真相的娘亲,也不知该怎么说服自己放下这个少年。
  他已经没有昔日的稚嫩,连脸上因为年纪尚且而带着的一点童真都被这两年磨得没了踪影,他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与那些人喝着酒,说着话,虽然眉眼还是曾经的摸样,她却已经找不出一点小时候的影子。
  原来,在这八年间,除了她已经认清现实之外,这个小胖子也已经长成了一个真正的大人,他们终究是两条不能交汇的平行线,还是不能逃脱一早就已经注定的命运,叶予卿明日一早便是跟她擦肩而过,心中那一句哥哥再也没有人来应答。
  娘亲已经睡下了,从她脸上未干的泪痕能够看出这对她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打击,虽说慈母多败儿,可任何一个做母亲的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哭着不舍得儿子走吧,宫中虽然不常有冲突,可呆在皇帝身处的地方,总归不是个好去处,勾心斗角不适合这个孩子,可谁都没法改变叶士衡的决定。
  叶予怀望着夜空中几颗稀稀朗朗的星星发着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前院的人应该都已经散了,爹爹一会儿就该回来了,她才轻轻走出了娘亲的房间,蹑手蹑脚回了自己的屋,却只对着空空的房间继续发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明日叶予卿要走的关系,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等她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西厢叶予卿房门外的树下,他总是在这里练剑,英姿飒爽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叶予怀静静得望着那还亮着灯的房间,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收拾行囊,这种事小生大概已经都替他准备好了吧,他习惯了叶府的生活,一个人去那没有任何熟人的皇宫也不知道是否能够习惯,还有小生,他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是不是跟没有了胳膊一样不自在呢?
  那原本静静关着的窗不期然吱嘎一声开了,叶予怀慌忙闪身躲在树后,明知道他未必是因为发现了门外的身影才开窗,兴许只是酒喝多了透透气,可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得选择藏在黑暗里,怕被他窥见了自己的内心。
  晚上的风吹着她薄薄的长裙有些凉,叶予怀背靠着树干望着远处的黑暗发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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