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士衡见到璃歌的模样哪里还敢将半点担忧挂在脸上,只眯着无神的双眼将璃歌的手塞进被子,想必她这么聪明的人,早该已经料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更应该已经想到即将面对的一切。
一个来路不正的女人想要在皇宫中立足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赵中身边虽然只有三个女人,可这三个,却是一个比一个厉害,那萧皇后是怎样的人,她萧家又是如何的通天势力,想必连古云城任何一个小孩子都能说出一两条来。
“士衡哥哥,孩子可还健康?”
这是她眼下最关心的事情,这个孩子虽然来得不是时候,可终究是她腹中一条鲜活的生命,更何况,这是赵中的孩子,她这些年见多了人情冷暖,要不是有赵中,想必她早就已经将自己迷失在茫茫红尘中。
“才一月有余,你要好好保重身体,目前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
叶士衡沉吟了一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璃歌现在的身份,虽然尚且没有得到天下人的认可,可她肚子里怀的是龙种,这一点毋庸置疑。
过去的已经成为过去,任凭曾经的自己如何放心不下,两个人还是走了全然不同的道路,就算她不是皇帝陛下的女人,他也已经有了银铃,还有他们的孩子,只是这经年之后的重逢,给了叶士衡意想不到的冲击,明知道最好的应对办法是缄默不语,可对于当年跟在自己身后一蹦一跳的小丫头,却始终狠不下心。
“士衡哥哥有什么话直说便好……”
璃歌微笑着给他递了个放心的表情,既然已经选了这条最艰难的路,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更何况,叶士衡对她来说,是除了赵中之外最信任的人。
叶士衡转头看了眼房门,也不知门外的小丫头是什么身份,不过既然璃歌这么信任她,她又用小姐称呼璃歌,大概是她从宫外带进来的人吧,只是他不便多加揣测这人到底是璃歌自己的心腹还是皇帝陛下放在她身边的人,叶士衡可不会单纯得认为皇帝会为了她放弃自己手中的东西跟整个萧家乃至整个后宫为敌。
“歌儿,皇宫不安全,你的身份一旦暴露,萧家……”
萧家不会放过你的,后宫除了萧皇后之外还没有人传承子嗣,只是这萧皇后,也只得了一位公主,璃歌这肚子里的孩子,如果是个丫头倒还好,只是她的地位并不能得到本质的改善,而如果是个男孩儿,那就别说地位得到改善了,搞不好连性命都会丢掉。
这些话叶士衡没有开口说明,只是璃歌在外这些年也见识了不少人,皇宫里这点事就算没有真正见过也总听人说过,尤其他们楼里的说书先生那也是一等一的好口才,只是她离开了这里能够去哪儿呢?一具没有了赵中的行尸走肉。
“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我……士衡哥哥,你能常来看我吗?其他太医我不放心,陛下想必也不愿意冒这个险,你今次来了,以后想必还是你,虽然这件事拉你下水是我的任性,但是,你是这宫里唯一能够信任的太医……”
这话倒是不假,要是当时没有听到叶士衡这三个字的话,她也不会由着赵中给她找太医了,她的情况,还不如从宫外偷偷送个大夫进来,就伺候在这羽飞殿,只是,她存了私心,她知道皇宫险恶,虽然赵中身边只有三个女人,可任何一个都不是她惹得起的,但是如果叶士衡在,她便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体,哪怕有一天她有个万一也好歹有个能够托付的人。
璃歌没有想到的是,正是这句话,一语成箴。
叶士衡轻轻叹了口气,银铃怀孕的痛苦他这个做相公的看在眼里,现在又是璃歌,他已经来了这里,想要脱身是万万不能了,就算不从璃歌的角度为她考虑,他也能够想见等见过皇帝之后会发生怎样的事情,更何况,于情于理他都没有理由将璃歌一个人丢在这深宫大院里边,罢了,罢了,照顾一个孕妇是照顾,照顾两个也是照顾,就当是为当年的懦弱赎罪吧!
他并不敢在这羽飞殿里耽搁太久,一来皇帝陛下还等着他去汇报情况,二来她住在这里就是为了隐蔽,他留的时间越长,给她造成的危险就越大。
于是,叶士衡又叮嘱了几句便出了门,门外的小娟乖巧得将他送出院子,而璃歌一直静静得躺在床上目送他离开。
叶士衡出了羽飞殿又马不停蹄得被带去见了皇帝,赵中显然并不知道他跟璃歌之间的事情,只因为他是新任太医院院使,暗中调查之后又发现没有任何党派纠葛,这才放心将璃歌交给他照顾。
只是叶士衡却是一点都不敢松懈,既不能表现出任何异样又不能对皇帝的事情有半点好奇,更不能说自己跟璃歌的关系,不过区区一盏茶功夫却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等偷偷摸摸从皇宫出来的时候他几乎像是从水里被打捞起来的。
这之后,叶士衡便总是出入羽飞殿,只是为了行踪隐蔽,时间不是深夜就是凌晨,或许是因为对璃歌的亏欠,又或许是曾经的感情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他花在银铃身上的时间反而少了,而这也成了他之后许多年更多愧疚的原因。
长安2年深秋,明明还没有入腊月却已是冰天雪地,从昨日一早便下了大雪,这天虽然出了太阳,却难以在短时间内将一天的积雪全部晒化,于是整个古云城一时间竟然成了雪白一片,这让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雪的人们兴奋得忘了严寒。
与此同时,叶士衡却是在府中忙得团团转,银铃似乎是要生产了,腹痛了一天却还是没有见到孩子的踪影,这让他这个太医院院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几个稳婆你一眼我一语叽叽喳喳说着自己的见解,叶士衡正想让她们静一静,自己耳朵都快要炸了,可皇宫却突然来了人,他只看到那人一眼便心知事情不妙。
果然,璃歌一早腹痛,皇帝让他赶紧入宫接生。
叶士衡木讷得收拾着医箱,银铃还在床上痛得满地打滚,整个叶府都能听见她的惨叫,可他这个时候竟然要入宫……
并不是没有犹豫,也不是没有担心过自己离开之后银铃会怎样,自己的孩子会怎样,可他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将自己的孩子交给那几个古云城经验最为丰富的稳婆,而他,背起医箱悄悄出了叶府,一路往羽飞殿赶去。
等到达羽飞殿的时候,小娟已经在皇帝的授意下准备好了一切,只等着叶士衡一来便开始接生。
或许是因为璃歌的体质原本就好,能歌善舞韧性也佳,生孩子也并不困难,只是叶士衡跟小娟两个人还是忙得团团转,等孩子呱呱坠地的时候叶士衡已经出了一头汗,他将孩子包裹好,正待要将手中的男婴交给璃歌,却不想门外一阵喧闹。
萧皇后最终还是发现了羽飞殿的异样,她虽然曾经但有过,可暗中打探只换来皇帝陛下日夜忙于朝政的答案,现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她还是发现了这里的猫腻,于是在收到一点风声之后派人来羽飞殿搜人。
被皇帝留在暗中守卫羽飞殿的几人跟萧皇后的人发生了争执,此刻正在羽飞殿门口打成一片,可当时为了掩人耳目,那几个暗中的人虽然个个都是高手,却并没有几个人,双拳难敌四手,眼看着这羽飞殿就要被攻破,他们三大一小四个人也不知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璃歌突然下定了决心:
“士衡哥哥,这个孩子不得已只能让你带走,我的情况今天大概是出不去了,只是他……如果有好人家麻烦你托付了吧,只是别跟他提起父母的情况。”
刚经历生产的璃歌脸上还挂着汗水,此刻泪水又迅速占据了整张脸,叶士衡一直忘不掉她那天哭着说完这番话时的表情,虽然悲伤,却闪着明亮的光,像是她之后从身上解下来放在他手中那块玉佩一般,温润如斯,却又坚强得足以撑起一个世界。
她说:
“这是陛下的东西,就当是……给他一个念想吧……”
璃歌说完一切也不犹豫,转头对一旁愣在原地的小娟又说道:
“小娟,你跟着我这些年也没有任何东西给你,给叶大人带路,出宫,自己找个人家,这是我最后拜托你的一件事,快去!”
眼看着门外的打斗已经渐渐弱了下来,想必是那几个守卫也快要撑不下去了,等皇帝知道这件事赶来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她就像是做了个美梦,一晌贪欢之后终究还是要醒。
叶士衡犹豫着,他不知道拼上这条命有多少把握能够从这里逃出去,门上着栓,估计还能撑上一会儿,只是……
一旁的小娟却突然换了个人似的一把拉过叶士衡往房间另一边的门跑去,叶士衡想说什么,却只回头看到她同样是一脸泪水,生离死别不过如此而已,她口中那句小姐保重恐怕是再也不可能实现了,出了这个房门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一路磕磕碰碰奔出皇宫,叶士衡不敢走大陆,只带着小娟回了叶府后门,却不想只得了夫人生下死胎的消息,那稳婆在房门口焦急得等着他,一见面便痛哭不已,原来那孩子胎位不正,脚先落地活活把自己憋死在了银铃的肚子里。
“夫人呢?”
叶士衡将手中的孩子交给小娟,门口的稳婆也不敢多问这孩子打哪里来的,只低着头回答问题:
“昏迷着。”
等叶士衡跌跌撞撞冲进房门的时候只见到一屋子的人都跪在地上,放在银铃身旁襁褓中的婴儿却十分安静,不哭不闹,是个男孩,只是因为他的疏忽而成了现在这番摸样。
他几乎快要崩溃了,眼下的情况也不知该怎么办,璃歌的孩子该送去哪里,自己的儿子又该怎么办,银铃醒了之后该怎么跟她说明这件事,所有事都像是同时开闸之后放出来的洪水猛兽,统统瞄准他这个目标一起涌了过来。
“大人,我……有个想法……”
小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门口的,她跟着璃歌这些年吃了不少苦,也见了不少人,只是小姐这一次是说什么都不可能活下去了,她这个当丫头的,名义上是丫头,事实上比亲姐妹还亲,如果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帮她一把,也死得其所了。
叶士衡回头,小娟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什么,屋子里静静的,谁都没有听明白他们在谈什么,只是很快,小娟将手中的孩子交给叶士衡,她抱起床头那个已经没了气息的孩子转身出了门。
叶士衡不曾掉落的眼泪就这么悄然滑落在脸上,或许这是最好的结果,可以瞒着银铃,可以照顾好璃歌的孩子,可以解救他这叶府上下这么多人命。
“今天的事情谁都没有看到,不准对外,更不准对夫人提起一个字,明白没有?”
那几个稳婆早被自己的失手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不从,只一个个磕头谢罪,哭着答应了下来。
之后,叶府喜得公子,古云城里不少人前来道贺,叶士衡给孩子取名叶予卿,希望璃歌的这个儿子能够顺顺利利长大。
叶予卿满月当天,在宫中看诊的叶士衡却听到小娟被凌迟的消息,原因是谋害龙种,而璃歌,早在一月前就已经死在萧皇后手中,只是她已经将这一切推得干干净净,小娟成了背黑锅的那个贼,杀死主子,携少主逃脱却又害死少主,他不明白这种毫无逻辑性的事情为什么皇帝陛下会相信,还亲自赐死了她。
只是他心中对于萧皇后的怨恨却在日积月累之下日渐强大起来,他只盼着有朝一日卿儿能够长大,他便将这一切都告诉他,并且取回他应得的一切,告慰璃歌跟小娟的在天之灵。
第八章 身世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