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无云的晴天,墨黑天穹下星辰闪烁,月影朦胧。白练状的月色投到地面,与路灯的光线融合,洒落了满地浮光掠影。映在陈肃的眼里,化作了潋滟水色,犹似坠落的星光。
被酒意熏红脸的应嘉言一把反握住了他的手腕,依附了大半的身体重心过去。
旁侧陈曼迪见状自然放开了扶持着她的双手,惯是迷糊的小助理见状也跟着撒了手,随后摸出了包里的门禁卡递了过去让那两人先行进入了大堂电梯。
陈肃半扶半抱应嘉言进了门,暂时让她靠坐到沙发上。随后熟门熟路去了洗手间拧湿了毛巾送过来,等着应嘉言接了毛巾搭在脸上他又转头扎进了厨房去寻觅蜂蜜。
正自翻找之际,听到厨房入口处的声音,“你别忙了。”
陈肃没有做声,自冰箱中翻出了蜂蜜。应嘉言的叹息响在耳畔,随后,她上前几步,垂首闭眼轻轻靠抵上了他的背。
陈肃手上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仿似全然没有察觉到一般。
深吸了口气,应嘉言抬手环上了少年的腰,“DIO。”
他终于停了动作,略略挣开她的圈抱转了身过来,“喏。”
看着他递过来的那杯温热的蜂蜜水,应嘉言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下意识抬手去接了杯子,听到陈肃随后道:“喝一口看看,温度应该刚好。”
头顶的白炽灯落了圈光晕在她发间,她难得乖巧依言举了杯子凑到唇边,还没喝上,被那扑面的热气熏蒸过竟是不自觉跟着落下泪来。
陈肃并没有过多意外地抬了手,接过她手中的杯子,“烫的话,就晾凉了再喝。”
“可是很多东西,不是一直都会在那里等你准备好的。”应嘉言摇了头,珠泪纷落,也不知道酒精这玩意到底是促人清醒还是叫人迷离,甚至不确定自己说这席话的真正用意。
陈肃放下了杯子,终于主动伸手揽住了她,“他们不会等,可是我会等。”
“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是想让我愧疚吗?陈肃,生活不是演戏。你究竟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应嘉言却并不领情,突然一把将他推开了。
汪兮兮的盛气凌人,左秋的不计得失,网络言论的一味踩踏抹黑。在她心底积蓄,夹杂了这些时日的挫败、怨忿、委屈以及惶恐背叛的懊恼。
乃至现在面对陈肃,他所展现出来的包容温存与心底的预设落差太大,彻底点燃了她心底那团不知名的火焰,让应嘉言急需寻觅一个出口,来发泄掉那些负面的情绪。
“你为什么要这样看我?你是觉得我可怜吗?还是你觉得电影电视剧很感动,没有用的,这个世界这么现实,没有人可以依靠的,谁都靠不住的,除了自己。但是自己都不能保护住自己的时候,那种绝望和无奈你究竟明不明白?”
陈肃站在水槽边,被应嘉言揪着衣襟推搡。因为酒精的作用,她那些看似蛮狠的扑打力道近似拍灰,并不可能对他造成任何的物理伤害。所以陈肃一动不动地保持双手自然垂放原地静止的姿势,沉默的仿似一尊雕像,只是神色悲悯地垂眸望着。
等应嘉言最后耗力殆尽,他才再度抱住了她因为失力软下去的身体。
她睡着了,在抱着自己这一通莫名其妙的发泄之后。
陈肃将她打横抱起送回了房间,静静陪了一会,听到外间开门的动静。
他走出了应嘉言的房间,看到刚刚进门的陆绮。
“她暂时睡着了,晚上最好多注意下她,防止出现呕吐的意外情况。”陈肃做了交代,点了头就要离开。
素日里看上去就是个花痴追星族的无脑小助理看着他与自己擦肩而过,突然开了口要求,“你可以留下吗?”
陈肃略略有些意外,转眸去看她。陆绮望着他的眼里不再是崇拜偶像的星星眼,浮起了几许心疼,“我不是要逃避自己照顾他的责任,但是嘉言姐只是看起来倔强,但是她本质里真的是个很怕寂寞的人,只是死顶着不想让自己太过柔弱。”
“正是因为这样,我不能强行留下来。正视自己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而是要经历过程的。陆绮,应嘉言现在的情况并不会真的去反省,她醒来看到我没有走只会更加情绪起伏。所以,这样的情况下,我离开比留下更好。”
“……”一席话,将陆绮原本预备的说辞都堵了回来。
诚如陈肃所说,应嘉言只要放不下尊严拒绝承认自己的脆弱内里,那么任何来自外界的善意释放都只能是柄双刃剑,不单伤害她本人,也会伤害释放善意的一方。
陈肃终究还是离开了,原本他过来是想要和应嘉言聊一聊的。
可是终究,她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时机。站在电梯里,看着液晶面板上不断下降的楼层数字,他脑内浮起了之前那些模糊的片段。
大雨滂沱之际,他失脚摔倒在水塘之中。有人惊叫一声快步跑来,头顶移了柄伞遮住了那漫无边际的湿冷,他随即抬头望进了那双担忧的黑眸里。
其实他生活的国度没有冬季,但是那些时节在他的记忆里居然是寒冷刺骨的。只有她出现的场景,拥有了温暖的色彩,那时候的她还是齐肩的短发,细碎的刘海被潮湿空气中的水汽润泽,揪成几缕粘在额际,显出了几许孩子气,望着自己道:“你没事吧?”
那时候她问的是英语,声音温柔,神色关切。
随后她不顾他满身的泥水,将他自那水塘里捞了起来。
十二岁的他因为贫困的生活看起来极为瘦弱,她将他护在身后,毫无惧色地面对那些追出来的人。
事后,她用生疏的泰语告诉他,“以后需要帮助,你就可以来找姐姐。”
可是,他没有再去找过她。
因为没多久他的母亲就在贫病交加中过世了,没多久就有人过来告知他,他尚有亲人在世。
那对亲人就是他如今的爷爷奶奶,而他的亲生父亲早就不在人世了。其实如果不是自己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意外身亡,二老应该不会动将他找回来的念头,毕竟他的出身就不是多么光彩的事情。
因为他本身就不是感情的结晶,纯粹是你情我愿的金钱交易下意外的衍生品。本该没有存续的可能,但是他的母亲难得善良,给予了他存在的机会。
然后,时光走到了今天。
他再度出现在了她面前,虽然还是那样的五官长相,但是未及肩的短发换成了及腰的长卷发,已然不是他记忆里那副温暖可亲的样子。
看起来陌生而又虚伪。
走到了室外,仰头望向漫天星辰,陈肃暗叹了口气。
姐姐,你还能记起我吗?
第六十章 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