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欢的父亲本是朝廷命官,只是因为差事上吃了官司沦为了阶下囚,甚至连累宗族妻小。若欢的母亲姨娘都没挨住那日子,没多久就病死了。她则被卖入烟花之地,最后恰好遇上了前往烟花地听曲的尚忆知。
自然按照若欢的说辞,尚忆知那时尚未参加考试,是被一道赴考的考员拉着去那地方开眼界的。总之,这内里细节我都不需要听若欢详解,就能够仿着我过往看的那些话本子将那些曲折又动人的情节一一补充完整。
虽说故事听上去有些老套,但是看着那圆脸的小丫头面带恨意的说着这段过往,我依旧免不了满眼的唏嘘和油然而生的惆怅。自然,对于尚忆知去风尘地喝花酒这档子事,在意的对象不该是我。我主要唏嘘的是在于,怎么都没有想到看上去也是全无心计的小丫头居然背后是有这么一段血泪史的出身。
父亲犯案一朝沦为阶下囚,全家女眷罚为奴籍。这场景,便只是听着讲述就能觉得惊惧。
前一天还是笑颜如花的官家千金,后一刻就为人奴婢。这样的落差,能经受下来不为此疯癫自残好好活下来的都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况且,这样的事情居然叫我不自觉地想起了另一桩现实。
那一十六年前的天下第一庄,徒留一脉血脉的韩家的情状于这若欢家岂不是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模一样的。望着若欢那张看似纯良实则也是历经沧桑的脸庞,我却是隐隐生出了某些念头来。
只是,终究没有等这念头成型,我便将之驱散到了脑后。
不管尚忆知是不是存了什么大不敬的心思,那也都不是我要去担忧思虑的。毕竟眼下不管实际如何,我与若欢这丫头之间当是并不存在任何主仆之分的,甚至如果当初她爹爹未曾出事,那么若欢就是官家的大小姐,又岂是我这等江湖女子可以比拟得了的。
思及此,我就跟着自春凳上站了起来,顺势滑坐到了她身侧去拉她的手,“这么讲的话,那你更加不应该拿我当什么主子,你是什么下人了。毕竟若论来处,你本就要高出我不少,往后更加是不可以在帮我守夜的,我压根就受不起你那些。”
听了我的话,若欢再度用那双眼睛定定看了我半晌。那眼神与素日里的娇憨或关切都不同,带着些若有所思的忖度和探究。迎着那眼神,我神色坦然与她解释道:“其实我爹爹就是个庄稼汉子,我亦不过是在山上的门派学了几年粗糙的拳脚功夫。其实本来也是不可能与你家老爷有些什么纠葛的,不过是当初我爹爹意外在田埂救了你家老爷的爹,于是乎他老人家为了报恩情,这才聘了我去做你家老爷的娘子,可后头的事情,真真是叫人扼腕。事到如今,我与你家老爷才是真正毫无关系的。如此,我与你亦就没有什么不同的了。”
实际上,我这么一番老爷、爹爹、他的也有些混淆,倒是一时有些担心若欢丫头听不懂。不过想来官家小姐自然也是不同于农家女只知女工,多也是有学识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若欢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什么特别茫然的神色。
当然,这也不代表这丫头有正经明白我的话的意思,毕竟她后头虽然也算在我拉扯下顺势站起来了,却并没有摆脱那种自认奴婢状,垂眸敛息的神色。
我这头一时伤了神也有些头疼,便不打算再多费唇舌,想着改日再去折她的观念。毕竟说道了这么一个晌午不单口渴亦是觉得腹中饥肠辘辘,早起的那碗粥水这会子早就没有了影子。于是,我再度将视线挪到了那盅雪参炖鸽子上头。
虽然尚忆知不是什么良人,但是这吃的东西总是好物啊。
况且我总是农家出身,看不得如此糟蹋食物。想到了这里,我就将那盅炖物搬到了自己面前。若欢本还是有些悲凉的拘谨神色,结果眼看着我那个样子想是太过贪婪可笑,便是瞬间忍俊不禁地喷笑出声。
“我就是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我看了她一眼解释道,跟着递了勺子过去,“不如你先来尝尝这味道怎么样?”
若欢听到这里,笑得整个人益发停不下来,摇头道:“姑娘刚刚可是说不吃的。”
“那我不吃你又不吃,难不成拿去丢掉吗?太暴殄天物了,而且这鸽子都已经死了,我想我还是勉为其难牺牲一下把它吃下去不要让它死都死的这么浪费。啊,午膳是不是快好了?”说着话,我闻着那扑面而来的香气,禁不住咽了口口水。
“那姑娘这里先吃着,我去问问看小厨房那头午膳好了没有。”
若欢掩了口,笑着就往外走,我的全幅心思都已经被面前这盅炖盅里的香味和食物勾搭走了,也就没有功夫再去与若欢纠正强调什么。
索性我从来都不以什么闺秀自居,况且先头知道了若欢的身世,心理上就有了层莫名的亲近感,并不觉得她这般笑有什么冒犯我的地方。不过直到确认她走出屋子后,我才敢正经上手,扔了勺子,捧起炖盅就着喝了几口汤。
汤头清亮,入口鲜美顺滑,不管身心不适都在这口汤里一扫而空。
往日里,其实我并没有怎么吃过鸽子。
毕竟大多是送信之用,平日既不会有这么缺德的猎户专门去打下来吃,也不曾有这么无趣的人光养了几个就为吃的。
兔子肉才是我在四方阁上时吃的最多的肉食,毕竟师门并不富裕,偶尔收到山民送来的猎获才有新鲜肉食。此外也就只能吃些腊肉腌菜的,如此就算胖厨娘再是厨艺逆天,这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道理。
后头进了密林,吃的野味倒是多了,不过那口味着实叫人不敢恭维。吃东西也就是为了果腹以撑着能走出林子里罢了,后头这几日我卧床休养遵了那些郎中的话吃的也多是稀烂的饮食,早就觉得口中无味,日子难过了。
难得有这样鲜美的炖物入口,可算是找到了生存下去的勇气了。如此,也就益发吃的满手流油。
不消照镜子,我也能猜到自己此刻形象会有多猥琐。虽说我平日没有如此注重形象,可究竟还是个女儿家总也是有些脸皮薄的。幸而,这屋子里暂且没有旁人在,我才算彻底放肆一回。
第两百一十章 满手流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