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到尚忆知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垂暮之际。许是晚膳时分,因为我听到了有人过来寻了若欢那丫头问是否要和她换了班去用点吃食。但是那小丫头似是拒绝了,后头没多久尚忆知就下朝回来了。
彼时室内早掌了灯火,我闭了眼躺在榻上,只当自己体力不支昏睡中。
毕竟据若欢在床边的讲述,我想自己那日里自悬崖上坠入的应当并不是什么冰窖之类的,而是一条暗河。而后,那条暗河就顺了水路将我推到了岸边,于是就被过往的捕鱼人发觉。因为那段时候官府放下的海捕文书不少,所以在那附近的渔民将我救下之后就报到了官府。
再跟着,我就不知道如何辗转被接到了帝都的状元府里头。
若欢自是认得我,许是这份熟悉,尚忆知就专门指使了她来照顾我。
虽说这丫头与我年岁差不多,按理也是活跃的时候,可是她却并不像其他那些碎嘴的侍从,只将这些大概讲于了我听,至于我是缘何会回到状元府的这种,她并没有妄加揣测去多言。
如此的前因倒是叫我好奇不已,尚忆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了,居然要将我这么个钦犯窝藏在状元府?
不过疑惑归疑惑,我想自己并不想与他就这个问题有些什么交谈。空闲下来的时候,我倒是想到了自己意识消散前感觉自己撞碎了冰棱之事。想来也是因为下坠的距离实在太高,以至于我即便落到了水中也没有特别大的缓冲减力作用,水面仿似冰面,扎人又疼痛。
而在我醒过的午时,郎中亦是来过一次。诊脉的方式倒是叫我又见了次奇观,因为在听说这郎中进来之前,若欢居然唤了另一名小丫鬟一道将我窗边的帷幔解了下来,在郎中进来之后,我隔着那窗幔间隙看着他瘦骨嶙峋的体型,走的摇摇摆摆的样子心下也是直打鼓。
这郎中都这个样子了,居然还要来替我诊病,也是不容易。
不过后头发生的事情又叫我惊了一下,因为在这位郎中替我诊脉前,若欢这个小丫头居然还专门垫了张巾帕在我腕间,随后,才与那郎中交代,跟着才帮我切了脉。
我心下正是茫然之际,那郎中切了一边手腕的脉,又吩咐了声,换手。
若欢有些难办道:“我们家姑娘右手腕间不知被什么物件都扯到了,如今伤了骨头,前日的大夫说裹了专门的伤药,最好还是不要随便乱移动。”
听了这话,我心下又不禁泛起了嘀咕,照这说法来看,我昏迷之间不仅是只看了这一个郎中,居然还有治跌打的师傅。
师傅,音同师父。
想到了那个须发皆白的难看老者,我心下便是不觉一恸。
这时候,那圆脸侍女若欢已经专门将那瘦骨伶仃走路都打摆的郎中请到了屏风后头,才问了详细情况,但是架不住我习武之人先头又嚼食了灵草缘故,这么点距离之下自然就谈不上任何保密的说法了。
于是,我无需刻意就自然能听到郎中的说辞。
“你家这位小姐,落水受惊,便是无法言语,也断然没有办法行走,若是换到寻常的女孩子身上,这条小命断然是不保了。幸而,这位姑娘内息深厚,故此才残存下来了一丝气,今日我摸着那脉象倒也是不弱了。能恢复到如今这样子也真正命大,不过尔等莫要松懈,后头下去也是要好好养一段时间才是。前头的那些药也是要继续吃我,我回头再开服方子,调理下姑娘的内息。”
“钱太医,那之前的鹿茸还能给我家姑娘吃吗?”
“鹿茸可以停一停,如今你家姑娘既是清醒了,那就是身上淤血都已经化开了,再用这活血之物怕是不妥,就只用千年灵芝添进去补气就可以了。”
前头那絮絮叨叨一大串苍老而干涩的声音听着是老郎中的,后头那脆生生的自然就是若欢的声音了。我心下暗暗啧谈,万万没有想到,从那那床幔虚影里看这走路打摆的郎中原是御医,而我在昏睡之际,居然还吃过鹿茸、灵芝这些奇物。
有这么个功夫给我吃这些东西不活活是暴殄天物嘛,若是换成银钱,怕不是能把我活活埋起来。
可惜了,我这么个想法因为口不能言的缘故,自是没有人知道。郎中被送走之后,三大碗冒着热气的药汁被送到了我头边。也不知道过去我昏睡之际是怎么喝的药汁,醒着的时候别说闻一闻那土腥气了,就算看着那头浓稠的药汁就禁不住想要摇头。
若欢专门用一条手臂将我搀扶起来,另一手接过了别人递过来的汤药。温度倒是适口,就是又苦又涩,我拧了眉,却也不敢不喝。我想自己缘何就是不会说话呢?
明明这会子直接摔傻了或者摔得味觉失灵才是最正经的选项,可惜了,偏偏只是有口不能言。
莫不是天老爷看着我素日里的话多,这头就刻意要叫我说不出来闭嘴了事。
喝完了药,若欢又递了水给我漱口。
想我自小在农家长大,后头上山拜师也没有过这样的生活,完全不能理解这种做法,更遑论我喝药的吞咽动作并不容易做,总有些呛咳的风险。于是,我这头就闭了嘴调转了视线对这行径拒绝了。
想来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程序,我不愿若欢也就不强求了。
喝过药,我就自昏昏欲睡起来。没有挣扎求理智清明,我闭了眼去沉入梦境。
那下坠的速度和耳畔呼呼的风声再度将我拉回了南宫慕合那条九节鞭脱手的时刻,我失去了和这世间的联系,然后,再无阻拦地往下坠落。
一时间我升起了恍惚之意,刚刚那些喝药的画面和与尚忆知相关的话竟是梦境不成?
下坠的速度和长度都出乎我的意料,仿佛永远没有尽头,预想中的剧痛迟迟没有到来。终于在那份难捱的恐惧和期盼之中,我禁不住失落地睁开了眼睛。
而后,我整个人彻底从惊醒。
从悬崖上下坠的那个才是真正的梦境,而我自梦境里醒来时发觉自己犹自躺在软榻上头,身上盖着真丝的被褥。
之后不多时的,我就听到了房门前的动静。
之前被若欢拦住的那个年轻欢脱的男子声音也跟着一并涌进来,“老爷,那姑娘说是早就醒了,可若欢这丫头就是死活不让我进去。说是这少女闺阁,没有外男进入的道理。”
正在他嘀嘀咕咕的言说告状之际,却听到尚忆知的声音凭空响起,“若欢说的没错,是我平时太由着你了,竟是什么地方都敢闯了。”
“所以我这头究竟算是外男,还是那是少女闺阁?”那年轻男子自语间,我这头知道尚忆知要进来就自顾自闭了眼睛,躺在床上装作人事不省的样子。
第两百零四章 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