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我自诩读了不少话本子,但是决计也是料不到,事情会变为这么个奇怪的走向。
我失去了行动能力,但细说起来,这也是件颇为诡谲的事情。虽然事实上徐浒用针是想要阻止我是离开的,但是最终结果却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比方说我会突然不走寻常路的移位,而后鬼使神差被银针扎到了膝盖下外三寸的穴位上。深入三寸,导致了我左侧整个小腿都失去了知觉。
“小师妹,你最好不要随便乱动,特别是不要拔,因为按照这个入针的角度和穴位,很容易会导致后续你的瘫痪。”
事情走到了这步,我简直哭笑不得,怕是连话本子里头都找不到这样的故事。
再者说,其实按照一般的话本子里头的写法,我这样的出身,必然是要配尚忆知这样的良人。不过现实却是,我被退婚了。
然后,我还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突然失去了移动能力。
跌坐在地上,感受着我膝盖以下湿透的裙裾披帛浸湿臀部下原本尚算干爽的布料。觉得自己这回出门当真是有一次挑错了时辰,于是我在心下默默起誓,往后若是再有机会出门,我定是要看看黄历的。
像是类似不宜远行之类的我就不应该出去。
事已至此,我觉得再用短剑去威胁徐浒也着实没有了什么作用。
毕竟银针已经入穴,不管他是真的没有法子帮我拔针还是胡说八道瞎扯欺瞒于我,现实的答案就是我已经无法挪动。短时间内,我也并没有别的法子了。
况且,我除了杀过兔子,山鸡之类的活物外也没再动手去干过别的丧良心的事情了。
换句话说,这时候就算说要我杀了面前的人,我断然也下不来这个手。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即便我实际算是个小女子,但是不妨碍我对这桩事的认知。
便是幼时,我尚未被送入四方阁,只是在离即墨镇不远的小村子里头跟着秀才夫子学识子的时候便懂得的道理。
一晃眼过去,我突然有些想念我的爹爹了。
虽然彼时我跑回师门是为了躲避爹爹带我去相亲,虽然……他们说我并不是我爹爹亲生,但是诚如我师父所说,不管如何,爹爹总是我的爹爹。师父,也总是我的师父。
四方阁,永远会是我的家。
有些情愫,实实在在是要去感受的。
因此,我不会去过多考虑方才徐浒的那些话。
这世道,总有些旁人无法理解的人去做些旁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正如我确信,就算是到了多么危险的时候,我亦不会去做什么违心的事情。
看着我收了短剑,徐浒倒是没有说什么,扫帚精抱臂站在一旁也不知道心里动的是些什么坏水。跟着,我就像个废人一样了。
没有办法走动,右腿膝盖以下毫无任何感知。不光冷热不觉得,就算我刻意去拿手拧自己也没有任何的感觉。于是,我突然想到,这会子就算拿把匕首把我那半截小腿割下来应当也是不会痛的。
但是这个事情也仅只是想想了,这种血腥的场景不过是回想也让我禁不住全身发麻。
毕竟这地方不是皇城司,也没人会用这种方法来对待我。
所以我想,其实应当是他们还需要我。
事实上《云舒卷》下卷还未被发现,按照他们的理解,我应当是最后的知道内情的,若是没有了我,怕是真的要绝迹江湖了。
一卷奇书,背后带来的不单是中原武林上百年的血腥争斗,亦是一个家族的覆灭。
事实便是比所能想象的更要残忍和无奈。
延年益寿,上到帝君,下到贩夫走卒,对于长生不老的那份渴盼都是一样强烈的。连到我其实也不能说完全可以视这些如同粪土,可是我究竟还是明白,这世上其实并没有什么长生不老的灵药。
叹了口气,我觉着眼下自己这行的遭遇深感是流年不利里的遇人不淑。
自从确认我这遭被银针刺穴不慎成了个废人之后,那扫帚星也没再留着给我添堵了,施施然负手离开了。
美人直到他走出去老远,听不到动静了才敢抬了头直起身体。我顺势看到,外间的雨已经停了,天际仿似琉璃色,五彩斑斓的澄明。
熏香不知何时熄了,室内蔓延着丰沛的水汽。烛火飘忽,敏感的光影随之闪烁。掌灯时间将到,我听着外间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想着这当真还是个乐坊,不论怎么样,到时间了还是要迎客的。
那头听着我的动静的徐浒抬了头,他本是在读一卷书册,这回看向我的眼睛里透着几许诡谲。
“小师妹,我们来试试吧。”
看他举了银针出来,我冷哼,“呸,谁是你小师妹。”
他对我的态度也是不以为杵,施施然地笑看着我,“你怎么不说不要我救?”
“这本来就是被你伤成这样的,你又有什么脸面去推搡。”到了这么个地步,对他我不说没了半分尊重,便是也完全不以为杵了。
反正料想《云舒卷》没找到,他们必然不敢拿我怎么样。
当然,事实上即便不拿我怎么样,他们也一样拿不到云舒卷。
因为从头到尾,天地良心,我就完全不知道这卷所有的奇书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怕是给我扯了个封面换上《三字经》我大概率就完全不知道是何物了。
在我兀自思忖之际,突然觉得腿上刺痛。是刚刚扎到穴位上的银针,被徐浒拔了出来。
然后,血珠子就这么接连不断地涌了出来。
他看了我一眼,大抵是瞧出来我的紧张,软声宽慰了句,“莫慌,这应当是些废血,不妨事的。”
虽说如今他已然是个叛徒,但是想着自己的这条命尚算金贵,他应当也不会太过分。并且,那抹剧痛也只是在刚拔针的瞬间,有鲜血往外涌的同时那痛楚也变得不这么剧烈了。
于是,原本我有些提着的心就渐渐放下了。不过那和缓也没多久,因为我发觉徐浒的神色没有这么笃定了。在看着我那越涌越多的鲜血后,他开始伸了手去给我压着血珠子冒出来的地方。
可这着实并没有什么成效,不过片刻,我的裙衫膝盖以下就被鲜血浸透了。
他不慌我可能还能忍,但是如今看着他也跟着变了神色我终于忍不住了,问了句,“你究竟会不会拔针啊,就算是废血这量是不是也有点多了?”
虽说我于医理上并不怎么精通,但是之前在师门协助徐浒帮我那群自相残杀比武切磋的师兄们治伤的时候,倒是也听他讲过,失血过多会让人丢了性命的。
徐浒这时候的神色再也保持不了笃定,一边压着我的伤口,一边同我强调道:“都说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拔这根针,医术宝典上也没说明白。”
“那你为什么要拿我做试手,不应该有把握之后再来吗?”听他说了这番话,我也急了,“所以现在我要怎么办?”
“你知道不知道你这穴位若是扎了超过两个时辰,结果一样很糟糕。就这么短的时间我又上哪里去练手?”说着,他伸手点了我身上两处肩前穴,另外与我道:“别再废话了,赶紧自己被鸠尾穴点了。”
听着他的指挥,我寻到了脐上七寸的穴道。
封住了这三处大穴之后,出血便慢慢止住了。
短时间内,我想我应该无性命之虞了,松口气的同时,我忽然觉得房间里的景物包括侧坐在那里抹汗的徐浒突然就在眼前天旋地转起来。
我来不及说一句话,只是在失去意识倒地前想自己这会真是又一次成了那些话本子上的羸弱女主了,竟然也会就这么晕过去了,实在是出息。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有所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