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靖想的可能和张建海想的还是不一样的,我敢肯定,他们两个人也不是一条心的。虽然到目前为止,周靖看似都在按照张建海的布置行事,也就是说,表面上看,张建海在掌握着全局。”
“你是说周靖其实另有所图?”
田畅接话问道。
“是,周靖不是傻瓜,形式上是张建海在利用周靖,但事实上却很可能是周靖在利用张建海,至少也是同时利用的。张建海想的是把我废掉,必要时甚至可以把我干掉。或者说,张建海就是想要我死的,那样他就可以用我的死亡,来换取张家和叶家的争斗,然后从中渔利。这对于张建海是没有损失,也不会承担太多风险的,毕竟他不是直接的实施者,就算是追查,也只会追查到周靖的头上。但是周靖恐怕就不是这么想的啦。”
说到这里,叶子卫感到自己心里升起一股怨气,当时,张建海肯定也是这么考虑的,自己就那么傻啦吧唧地上当受骗,成为张建海手里的武器,然后在东窗事发以后,被张建海作为棋子,充当了替罪羊的角色,被发配到了意大利来。
好,现在,老天给了叶子卫一个报复的机会,叶子卫决定抓住这个机会,报复那个带给自己痛苦的张建海。如果还能同时也报复张云飞,那就更好了。至于李清幽,李清幽?
还是不要提了吧、
“你认为周靖想的是什么呢?”
加比亚迪尼追问道。
“他想的是钱,得到更多的钱。越多越好。而且是只属于他的钱。”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钱,现在张建海也在源源不断地提供给周靖啊,而且根据我们的调查,这些年,周靖在意大利也已经拓展出了自己的一股产业,不然他也不会笼络得了肖祝和罗一楠这样的资深骗子。这些人都是认钱不认人的。”
加比亚迪尼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显然,他是认为叶子卫的这番说辞有漏洞。叶子卫明白加比亚迪尼的意思,他是说周靖现在也能够得到稳定的收入,张建海出手虽然说不上十分阔绰,但也还算是大方的,周靖完全没有必要冒风险把张建海撇开,自己去冒风险,以求更大的利益。
这种思路在逻辑上说不过去,缺乏足够的说服力。叶子卫需要继续说明自己如此判断的理由。
“我来告诉你这是为什么?张建海是想用周靖把我废掉,不管是哪种形式的废掉,只要把我废了,就可以以此为借口,挑起张家和叶家的争斗,还可能会加入李家,这些都是我们当地有名的大企业的幕后家族。到时候叶家,张家,陈家,李家,乱做一锅粥,张建海才会有渔利的可能性。至少是才会有削弱张建辉实力的可能性。这是张建海迫切需要的。”
说到关键点了,加比亚迪尼和田畅都承认了这一种可能性。对于张建海来说,这种赌博是值得的,也就是可以冒险一试的。这没有问题,但现在叶子卫需要把张建海的这种可能性和周靖的判断结合起来。
“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张建海迟迟没有动手的原因,不是在犹豫,更不是良心发现。他是在等时间,等一个可以给我一击致命的时间。他就没想过要我活着,他就是要我死。张建海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利用我来激起张家和叶家的争斗,就要用最大的,最残酷的一种方式,不温不火是没有意义的。”
想明白这些,叶子卫再谈起张建海的时候,不再有什么顾忌了,语气冷漠,平淡,就好像不是在谈论自己,是在谈论一个和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人。
那个有可能死掉的,不是叶子卫,是一个叶子卫也不关心的人。这种态度,得到了加比亚迪尼和田畅的赞赏,叶子卫能看到他们的脸上那种满意的神情。
“这一点我们也想到了,是说得通的。你可以继续。”
“张建海选择的那个日子,我估计就是张云飞和李清幽结婚的日子,那也就是张建海出手废掉我的日子。以他们对我的了解,他们算准了我会在那天情绪低落,如果他们再藉此说出什么我接受不了的事实的话,我就可能因此选择某种极端选择。那就是在张云飞结婚的当天,或者前后几天,叶子卫死在意大利。这个说法,应该足够震撼了。对张家和叶家都有杀伤力。”
“嗯,这倒是一个合适的解释。”
田畅接口说道,这一点是他们也考虑过的,张建海的确可以这么来做。先让叶子卫学会喝酒,沉迷酒精。再让罗一楠出现,诱惑叶子卫迷恋罗一楠,沉迷罗一楠的身体,甚至还有可能是沉迷罗一楠的感情。当然,罗一楠可能也不是唯一的选择,肖祝和周靖也可以再找别的人来,这并不苦难,只要叶子卫和罗一楠开始了,继续发展下去问题也就不大了,并不是什么难事。
酒精,女色,足以把叶子卫推到悬崖边上,然后等着时机让叶子卫跳下去。如果不挑,就会有人鼓动他跳,或者帮助他跳。
到时候,不管是肖祝还是周靖,都可以选择先把这些安排说出来给叶子卫听,告诉叶子卫什么肖靖,肖淑萍,或者别的什么人,都是设计好的,是局。目的就是要让叶子卫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彻底失去回归叶家的可能。
那时候的叶子卫,听到这样的消息肯定是晴天霹雳,大受刺激。那个已经被女色和酒精摧残得不剩下什么的身体,肯定就是奄奄一息,苟延残喘啦。在这个时候,再适时地告诉叶子卫张云飞和李清幽结婚的消息,叶子卫会有什么反应?
或者要先告诉叶子卫张云飞已经和李清幽结婚了,再不断刺激叶子卫想象张云飞和李清幽结婚的场景,在叶子卫不能自持的时候,再告诉叶子卫关于肖靖,肖淑萍,以及其他可能出现的人和事。
叶子卫会有什么反应?
有什么反应大概都是正常的。如果有人再能够给点语言上的引导,叶子卫选择自杀,就更是理所当然的了。这就是张建海的目的,最终目的。
“但是以你们刚才的介绍,我认为周靖是不会上当的,周靖不是张建峰。虽然我不知道周靖是谁,是什么人,只是在照片上见过他,但我肯定周靖不会上当。我是站在我的角度来看的。”
“你细说。”
田畅结果话语说道。
“昨天,一个叫索里亚诺的人出现用一种奇怪的方式在我的家里,告诉我这几十天来都和我同床共枕,颠鸾倒凤的那个女人,其实是一个骗子,对我另有企图,当时我是混乱的。然后你们的人把我带到这里,我先见到了这位田畅先生,然后被蒙着眼睛带到这里,见到你,加比亚迪尼。以你们的描述,你们盯着我已经有些日子了,所以才会知道我的这些事情,很明显,你们这么做的目的,是希望利用我做什么事情,对吗?”
叶子卫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先提出了自己的问题。但却并没有要求对方回答,他提问的目的,只是引出自己的下一个话题。
“你们用这样的方式来和我取得联系,不管你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希望利用我做什么,站在我的角度首先想到的肯定应该是自保,而不是被你们无条件的利用。在确定自己能够自保以后,才会想去和你们讨论做什么,怎么做的问题,是吗?”
叶子卫继续提问,这次明显是希望得到答复了。
“是,这很正常。”
田畅代替加比亚迪尼回答道。
“所以我要知道你们希望利用我做什么,我能不能做,我相信这也是你们会告诉我的。我得知道,不做,我有什么危险,做了,我可能得到什么,然后再权衡两者的利弊,得出做还是不做的判断。你们想想看,连我这样社会经验一般般,与人相处的能力也一般般的人都能想到这些,我认为周靖这样一个能够笼络一批国际骗子的大高手,自然也是能够想到这些的,这绝对不难理解。”
加比亚迪尼和田畅都沉默了,他们承认了,在这个方面上叶子卫比他们两个人看得更准确,更深入。加比亚迪尼和田畅,之前都只看到了张建海,没有深入到周靖的特殊性。
叶子卫指出了这种可能性。
“是,这是人的正常反应。而且周靖如你所言,也的确是一个高手,不然不会笼络肖祝和罗一楠这样的资深骗子,你说的是对的,周靖有极大的可能,不,不能说是可能,是可以确定,周靖就是在利用张建海为自己敛财,然后随时可能把张建海丢到一边。”
加比亚迪尼给出了积极的回应。叶子卫信心更足了。
“那么,我猜测,这个周靖,也应该是同样的想法的。他被张建海利用,但是绝对不会是无条件的利用,他也在考虑张建海利用自己做了什么,自己能做什么。做完这些事情之后,自己能够不能够实现自保。如果不能,那要不要做。如果能,那么自保的途径是什么。我想,自保的途径就是钱。”
“钱。”
“对,钱,更多的钱,越多越好。张建海毕竟是在国内的,看不到周靖,做不到实时监控,只能遥控指挥。你们也说了,周靖是具体的实施者,周靖做了什么,用什么方式做的,张建海只能相信周靖的描述,很难自行求证。这样一来,周靖可以利用周旋的余地就大了,他大可以把我当做是他的摇钱树,不停地从张建海手里要钱。这是张建海无法拒绝的,而且,以周靖这样的大高手来说,他不会让张建海觉察到自己是在骗人,而是会用各种手段哄骗张建海,让张建海认为自己就要得手了,付出的这些钱财是值得的,也是必须的。”
加比亚迪尼同意了叶子卫的观点以后,也就思路清晰了,马上按照叶子卫的思路给出了更详细的分析。
“周靖为什么这么多天来,都没有对我下狠手,只是让化名肖淑萍的罗一楠吊着我,没有继续推动我沾染别的恶习,这就是他的后手。如果真要下手的话,我早就已经病入膏肓了。那是他要吊着我,有我在,他才好不停地跟张建海要钱,张建海也才会源源不断地提供资金给周靖。等到钱攒到足够多的数量时,张建海对周靖就没有价值了。那时候,听不听张建海的,也就不是张建海说了能算的。对吗?”
叶子卫长舒一口气,对自己能够逻辑清晰地讲完自己的分析,感到十分满意。
“不仅如此,能够从张建海手里得到钱,然后把张建海蹬开,还可以避免周靖成为张建海替罪羊的可能性。周靖可能不知道我的事情,但是周靖肯定不是个简单的人,张建海的那些心思,恐怕是骗不了周靖的。周靖不会傻等着张建海成功,然后自己引颈就戮。”
“想得那么深远,不错,看来我们没有找错人。你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应该可以完成我们的任务?”
加比亚迪尼终于从桌子上站了起来,看来对叶子卫刚才的一番表现,他也是很满意的。能够把话说得那么逻辑清晰,深入浅出,叶子卫车的确也算是个人才了。
“完成你们的任务?什么任务?”
终于说到正题了,花那么多的手段把自己带到这里来,又花时间讲了那么多的话,不就是为了这个最终目的吗?
“你认识张云飞吗?”
对方反问道。张云飞!当然认识。
“认识。怎么啦?你们不会是要我把张家的日月星搞垮吧。”
说这句话的叶子卫语气是轻松的,随意的。张云飞当然是认识的,不仅认识,而且算得上是深知。因为深知,所以才恐惧,因为叶子卫在各方面和张云飞相比,都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搞垮日月星肯定是不可能的,除非阿喀琉斯是个超大型的金融财团。可是那样的金融财团,又怎么会找上叶子卫这样的菜鸟呢?
“不,那样的成本太高了。花费的时间也太长了,成功的概率还很低,我们不做那样的事情。”
加比亚迪尼否定了叶子卫的看法。
“那你们是要干什么?”
“在回答你的这个问题之前,我先来跟你介绍一下我们这个组织,让你了解一下什么是阿喀琉斯,又为什么叫阿喀琉斯。因为你刚才的表现已经赢得了我们的信任,我们将把你列为组织的一员来进行培训,那么认识组织,就是必要的。认识完毕了,你还可以选择退出,或者继续加入。”
“我?加入你们的组织?”
“对,不加入组织,你怎么可能去执行接下来的任务?”
“我是不是别无选择,只能选择加入?”
“不,选择永远都是双向的,我们告诉你我们是谁,是做什么的,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加入。”
加比亚迪尼说得很轻松,但是这种轻松的表情在叶子卫看来是如此地不可靠。
“如果我了解了你们的组织,却选择不加入,是不是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叶子卫谨慎地问道,不想因为这个问题激怒对方。
“对,代价是自然的,我们要保证自己的组织不会因为这个被人泄露,不管是什么程度的泄露都是危险的。所以,如果你拒绝了我们,就必须让我们觉得你离开这里以后,还是可以信赖的。可以是裸照,可以是一笔高额的保证金。但其实,我们最相信的还是死亡,只有死掉的人是最可靠的,死人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叶子卫惕然心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张建海和周靖是想让我死,所以慢慢地套着着我,你们是想让我活,所以告诉我我有可能会死,你说我会选择哪一种结局。”
叶子卫已经做出了决定。
“我们相信叶先生是聪明人,不会选择对自己不利的答案。”
叶子卫没有再回答,只是点点头,表示同意。
“叶子卫叶先生,在这件事情上,你不要心存戒心,把阿喀琉斯理解成一个全球性的犯罪组织,犯罪团伙,就像犯罪小说里写的那些恶名昭彰的罪犯一样,认为阿喀琉斯就是一个罪犯的集合体,我告诉你,不是,这种观念是错误的。更不要把这个组织理解成一个犯罪集团,是骗钱的,或者是以追求金钱为目的的。这也是错的。那都是小儿科的罪犯才喜欢的,我们不是那样的人。我们是高尚的,有着远大理想的天才集合体。”
加比亚迪尼进入一种自我陶醉的演讲状态,很像中世纪的神秘社团的某种仪式,这让叶子卫的心里也开始产生异样的情绪来。
“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叶子卫问道。
“阿喀琉斯之踵,是神话传说,还在英语里引申出了一个单词——致命弱点。阿喀琉斯是神的儿子,浑身上下坚硬如铁,刀枪不入,是一个伟大的英雄,也是木马屠城故事里攻陷特洛伊的统帅。可是阿喀琉斯的身上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他的脚后跟。那是他的命门,要杀死他,就必须打中他的脚后跟,事实上,他也的确就是死于自己的这个致命弱点的。这个故事你知道吗?叶先生。”
“当然知道。不仅知道,还很熟悉。”
“这就是我们这个组织取名叫阿喀琉斯的原因。阿喀琉斯为什么会刀枪不入,不仅因为他是神的儿子,还因为他出生的时候,在天河里浸泡过,是他的母亲拎着他的身体,在天河的河水里浸泡的。天河的河水浸泡的身体,凡人的武器是杀不死的,所以他才会刀枪不入。但是阿喀琉斯又为什么会有致命弱点呢?那是因为阿喀琉斯的母亲不能把阿喀琉斯扔到天河里去,他还是个婴儿,不会游泳,只能用手提着他的脚后跟在天河里浸泡,所以脚后跟就没有被天河的河水泡到,成了致命的弱点。故事就是这样说的,对吗?叶先生。”
“是,这个故事我都能背出来。”
叶子卫还是不明白对方到底要说什么。
“但如果阿喀琉斯不是被提着脚后跟泡在河水里,而是整个人浸泡在河水里呢?那是不是就意味着阿喀琉斯是无敌的了?”
“对的。理论上说是这样的。”
“错,这不是理论,这是辩证法。黑格尔很早之前就论证过的,是事物的两面性。号称刀枪不入的阿喀琉斯,存在脚后跟这一个致命的弱点,这是事物的两面性。如果阿喀琉斯不是被提着脚后跟浸泡,而是全身都泡在天河里,那阿喀琉斯就应该是没有弱点的英雄。这是另一种两面性。这个世界所有的事情都是正反相依的。没有绝对的对和错,对错就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因为任何事物都不是一成不变,而是在不断运动变化和发展的。而且运动变化和发展,是以一种不规则的方式进行着的。这就是我们取名阿喀琉斯的原因。”
“我还是不明白你要说什么?”
叶子卫继续迷惑,是真的迷惑。加比亚迪尼的描述都上升到哲学层面了,黑格尔,那可是叶子卫只停留在认识层面的哲学家,对于叶子卫来说,这有点太过深奥了。
“这个世界,总是有好人,坏人,这是两面性。但是好人和坏人又是在运动变化的,好人可能变成坏人,坏人可能变成好人。所以好和坏不是一成不变的。而且,好人向坏人的转变,或者坏人向好人的转变,也是无迹可寻的,你不清楚什么时候转变的,为什么转变的。这是事物运动发展的不确定性。”
叶子卫知道了,这是加比亚迪尼在进行个人发挥,这时候的叶子卫只能选择聆听,不需要插嘴。
第八十章 正道与歧途(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