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看着丈夫从餐桌上站起来,拿起手机,压低了声音,然后快速地走向楼梯,走上了楼。周云一句话也没能接上,丈夫张建海就已经从餐厅了消失了。
餐厅里,只剩下周云一个人。目瞪口呆,茫然无措。张建海最近的行为,让周云很是看不懂的。
在周云看来,丈夫张建海最近一段时间是越来越不正常了,也越来越难以捉摸。周云曾经认为自己是很了解自己的丈夫的,了解的深入到骨髓。但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具体说就是张建海联合张建峰撺掇着叶子卫发起针对李清幽和张云飞的争斗之后,张建海就开始失控了。失控的标准就是周云开始不知道丈夫张建海心里在想些什么了。
张建海是什么人,在周云看来,张建海就是一个从小被娇惯了的人,是温室里长大的。这还是说得好听的。
说难听点,张建海就是和叶子卫一样的人。这不是空穴来风,是有真凭实据的。因为张建海的母亲苏萍,和叶子卫的母亲徐一媛就是一样的嘛。一样的母亲,养出了一样的儿子。
是一样,不是完全一样,那是因为苏萍还没有徐一媛那么强势,也没有那么自以为是,认为自己可以掌握和支配很多事情,包括支配自己的丈夫,和那些同自己又亲密关系的人。
这是情有可原的,毕竟两个人的出身背景不同。
徐一媛是S市的政府官员家庭的女儿,和苏萍相比,徐一媛的家境更好,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更好,相应地,徐一媛的野心也更大,处理事务的手段也更高,心机城府更重,所以也才有能力笼络了王菱筠很长时间。
苏萍呢,只是一个小市民家庭的女儿,虽然家境也算是小康,但终究还是小市民家庭的出身。个人的眼界,阅历,见识和徐一媛都不可同日而语,也没什么心机和城府,更没什么野心。
这是两个人的区别,但本质上,徐一媛和苏萍却是殊途同归的。两个人都认为自己的就是正确的,而且是唯一正确的,自己的利益就是第一的。
徐一媛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当7月21日,在李家的家宴上,当李锐品提出让李清幽和张云飞订婚时,李清幽没有站出来反驳李锐品的提议,是伤害了徐一媛和叶子卫的利益,王菱筠也没有积极反对,同样是伤害了自己和叶子卫的利益。
叶子卫的利益,就是徐一媛的利益嘛。母亲和儿子的利益。更何况,不论是李清幽还是王菱筠,可都是徐一媛亲自经营的。是话了功夫和时间的。
同样的事情,还有张云飞,还有叶楚,某些时刻,甚至还包括了自己的大儿子叶子烨。
苏萍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嫁入张家之后,虽然不会像小说里的后母那样对自己的继子极尽苛刻只能事,但是想要她对自己丈夫的另外两个孩子视如己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倒不是苏萍气量大不大的问题,苏萍从心里就没想过那两个孩子和自己会有什么关系,不是自己生的嘛。能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和她谈道德,有些奢望了。
苏萍自己又不是不会生。所以在张建海出生以后,苏萍总是护着张建海。那时候,张百川忙生意,整个张家家里,日常的大人,就还只有苏萍一个。
小孩子,磕磕碰碰是难免的,苏萍既然护着自己的儿子,那就肯定要得罪另外两个孩子了,所以在苏萍死了以后,张建峰才会想尽办法折腾自己的这个小弟弟,同父异母的小弟弟。
而且乐此不疲。那不是报复张建海,是在报复苏萍。在张建峰的手上,张建海可是没少吃苦头的。
苏萍和徐一媛的区别只是在于,苏萍不像徐一媛那么强势,霸道。徐一媛认为自己的对的,自己的利益是正确的,是第一位的,就要强迫别人也认同这个观念,别人不同意,或者伤害了她的利益,她是要报复的,是要撒泼的。
不管是对谁。
苏萍不会,苏萍大概只会怄气,赌气,生闷气。她还不会强势到强迫别人也满足自己的利益,甚至要求别人牺牲利益来满足自己。
周云对张家的事情了解得那么深入,透彻,是张建海告诉她的。这些事情,细节,甚至对张建峰的分析,还在周云和张建海谈恋爱的时候,张建海就和周云说过了。说得很详细,称得上是深入浅出,有些事情甚至是颠来倒去,反反复复地说的。
说得周云都快要背下来了。
原因很简单,自从母亲苏萍死了以后,在张家,张建海就没有信得过的人了。
大哥张建辉吗?相比张建峰,张建辉算得上是绝对的好人了,不记仇,不欺负人。胸怀大志,待人接物都很大气,像个长子的风范。可张建海和张建辉就是一点都不亲的。两个人年龄差距又大,张建辉开始在“日月星”做事的时候,张建海大学都还没上。
要说张建海和大哥张建辉有什么关系的话,那就是张建海在心底里,把张建辉当做自己的“学习榜样”。张建辉找了个好妻子,这是张建海学不了的,也学不来的。
但是张建辉的自律,沉稳的性格,虑事的周密性,甚至某些时刻的狠辣手段,都是张建海很愿意学习的,甚至于张建辉的某些观念,也是张建海愿意吸取的。
和张建辉还能车上点关系,二哥张建峰,别看现在两个人沆瀣一气的,之前,那可就是真正的水火不容的。
张建峰不打张建海,或者不招人来打张建海就算烧高香了,还指望张建海能和张建峰建立起什么友好的关系来。那是想也别想了。
父亲张百川呢?张百川一把年纪了,本来就和张建海的母亲苏萍年龄差距大,自己又忙于工作,所以教育张建海的工作,才主要由苏萍来承担的。父亲张百川,在张建海的记忆里,更多是个符号,而不是一个具体的人。
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张建海可以信任的,可以说话的。所以遇到了周云以后,张建海相当于找到了一个倾听的对象,一个倾诉的人,张建海这才会把自己心里十几年的委屈全部说出来,而且反反复复地说,不断地说。
就这样一个喋喋不休,小肚鸡肠的男人,可能是一个做大事的男人吗?肯定不是。
在周云看来,这样的张建海,就算不是纨绔子弟,也比纨绔子弟好不了多少了。比纨绔子弟还不如的是,张建海性格懦弱,遇事只会选择退让。纨绔子弟可能还会想办法拼命,管他能不能拼成呢,至少是敢拼一下的。
而张建海呢,估计是不可能拼命的,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张建海是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像张建峰欺负张建海那样的事情,如果换成了是周云,肯定不会退让,要刺刀见红,要敢拼命嘛。
周云自己都设计过多种办法去对付张建峰。
既然不敢正面和张建峰对抗,那就来阴的,来暗的,趁人不备嘛。可以趁张建峰睡着的时候,拿个砖头也好,拿把刀也好,再不济拎个板凳也可以啊。跳到张建峰的身上,不用真下手,就是把砖头,刀子,板凳,搁到张建峰的脑袋上。
张建峰不怕死吗?肯定怕的。让张建峰扎扎实实地感受一下恐惧的味道,感受一下被人欺负的味道。这很难吗?不难嘛。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古话不都说了吗?这种道理很简单的嘛。凶的怕恶的,恶的怕浑的,浑的怕不要命的。你不要命一回,张建峰肯定就不会再欺负你了嘛。
这种主意,在两个人谈恋爱的时候,周云也曾经戏谑地和张建海说起过,没想到时隔多年了,张建海竟然还是一口拒绝了,不仅拒绝,还吓得不轻。这让周云很是不屑。
想做大事的人,固然要懂得隐忍,韬略,但是如果连自己的利益被伤害都不敢去维护,还指望能有什么大出息吗?
但是张建海就是不会这么做,连想想都不敢。
不仅当时没那么做,等到张建峰失势以后,张建海还不计前嫌地主动和张建峰接近。这件事情,虽然后来周云也同意了,而且还积极配合了张建海,但是从心底里,周云还是很看不上这种行径的。
这不叫捐弃前嫌,这叫做没皮没脸。
其实,周云看不上张建海。
如果不是张建海张家小儿子的身份,如果不是看重了张建海能够帮助自己迅速摆脱小市民的身份,能够保证自己在物质上过得衣食无忧,周云可是不会嫁给张建海的。尽管出身卑微,但周云做的可是武则天的梦,想做的可是女强人的。
但是嫁给了张建海,周云也曾经后悔过,多次后悔过。
什么是既得陇复望蜀?
周云对此是有着深刻体会的。对于周云来说,就是当自己还是个小市民家庭出身的女孩子,仗着自己还有几分姿色,读书也还算努力,刻苦,有些成绩,又有勃勃野心和远大志向的小女人的时候,想的是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身份,改变自己的物质条件。
嫁人也是自己的努力嘛。吸引一个男人的注意不是自己的努力吗?丈夫不是自己选择的吗?选对丈夫不是自己的努力吗?
当然是的。都是。
但是当这个条件满足了以后,周云的欲望就开始变化了,变得更大,想要的更多。得陇望蜀。
进入了张家的周云,开始希望有更好的发展,有更好的生活,掌握更多的资源。尤其是在张家接触了张建辉的夫人陈慧以后,这种欲望就更加强烈了。
陈慧可不是一个阔太太,陈慧是一个可以支配,掌握他人命运的,真正的女强人。这种人生,才是周云的人生理想。
物质的富足,就已经不再能够满足周云的内心需求,周云想要的就是掌握“日月星”更多的权利。
同样都是张家的孩子,凭什么就是张建辉一个人掌握了“日月星”的大权,还有张建辉身后的陈慧。
是,张建辉很有能力,又娶了一个好老婆,靠上了陈家这棵大树,算是强强联合。周云也承认,自己的丈夫张建海作为张家的一员,的确缺少足够的说服力,没有能力,没有人脉,什么都没做成,好像也是什么都不敢去要求。
但是她周云是有能力的呀,是有决心的呀。就算达不到陈慧的高度,靠近一下总还是可以的吧。不求和张建辉平起平坐,分一杯羹总还是可以的。
这也是周云不断撺掇,怂恿,鼓励张建海去和张建辉争斗的原因。也是周云最终妥协,同意张建海去接近张建峰的原因。因为张建峰有助于帮助张建海实现对“日月星”的控制。两个人对一个人,总比一个人对一个人要好。
曾经,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周云的掌控之下的,虽然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起到真正的效果,但周云的确是起着决定性作用的。
周云给张建海出谋划策,周云给张建海鼓劲,周云给张建海指明方向。那时候的张建海都是对周云言听计从的,也离不开周云。
但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自从上次,张建海提到了那个最可怕的,也是周云从来不愿意,不敢提的“死”字以后,周云就意识到,张建海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的。
之前那些言听计从,要么是自己说的本来就很正确,符合了张建海的意愿,他只是应和。要么就是张建海在隐忍,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自己出手。
如果是后一条,那这个和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男人就太可怕了。周云完全看不透自己的丈夫在想些什么了,也不知道他到底要感谢什么。
在此之前的很长时间内,因为对自己丈夫张建海的各种不满,周云的心里曾经多次出现过一种庆幸的感觉——儿子张慕宇是被周云教导长大的,不是张建海。张慕宇的性格更像母亲周云,不像父亲张建海。也和周云更亲,和张建海则一般。
这其中的原因就是周云认为张建海性格太过懦弱,缺少血性,不像个男人。
所以周云从小就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教育儿子张慕宇。张慕宇会和张云飞走得很近,其实也是周云的意见,因为周云对张云飞的能力,是认可的,对张云飞的性格气质,也是认可的。周云希望自己的儿子张慕宇能够像自己的堂兄一样,而不是像自己的父亲。
还好,还好。不然自己的儿子该变成什么样子啊。
现在的张建海,让周云感到的是彻彻底底的恐惧。张建海身上散发的是戾气,是煞气。这不是对权利和地位的欲望,这是要置人于死地的凶暴。这不是周云希望看到的。
周云要的是权利和地位,不是不择手段的你死我活。
张建海这段时间一接电话,就要避着周云,而且要绝对避开。有时候是拉开远远的距离,比如楼上楼下。有时候是保证空间的隔离,比如屋内和屋外。就像刚才那样。
总之就是一个目的——不让周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和谁通电话。甚至连自己的手机也不让周云看到了,这在之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周云也趁着张建海不注意的时候偷看过手机,但是更惊异地发现张建海虽然没有设置锁屏密码,却是把所有的通话记录,短信记录,全都删除了。
社交软件,更是直接卸载了。
张建海这到底是要做什么?连自己这个枕边人都要隐瞒的,是什么见不得人,见不得光的事情吗?
此时此刻,张建海其实正在楼上的书房打电话。本来两个人正在餐厅里吃着饭的,就是他们两个人,儿子张慕宇这段时间都在忙着自己的旅游度假村的业务,已经几次和周云说起要搬出去住一段时间,距离自己的工地要近一些,好时时管控工地进度。
周云本来想趁吃饭的机会套套张建海的话锋,本来张建海兴致不错,都准备开口说点什么了,就是那个时候电话响了。张建海用很快的速度拿过手机,看到号码以后,就招呼都没打,直接上楼去了。
而且示意周云不要跟上来,自己先吃饭。
上楼以后,还听到了张建海关上书房房门的声音。周云哪里还有心思再安静地吃饭。
这次却和以前的情形都不同,仅仅过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张建海就下楼来了。以前都是要打半小时以上电话的,而且每次打完了再出现的时候,都是满脸的凝重。
这次完全不一样,十分钟不到就打完了,脸上也没有了那种凝重的神情,表情轻松,挂着浓浓的笑意,而且毫不掩饰自己的笑意。
“怎么不吃饭?”
张建海问道,一边问,一边端起自己饭碗,夹了一块鸡肉开始吃,好像对菜的味道很满意,吃得很香甜。
这不是印象中的张建海,张建海在吃这个方面,从来都是不讲究的,食物对于张建海,就是用来充饥的,不是用来品尝的。
因为张建海在母亲苏萍死了以后,就一直受到兄长张建峰的欺负,那时候就立志要报仇,要卧薪尝胆,所以要求自己不要在饮食起居上太过追求享受,这也是张建海自己对周云说的,这些年来,张建海也是这么做的。虽然做得很糟糕。
周云还知道,这也是张家的祖训。张建海是标准的张家后裔,是要遵守张家的祖训的。
“这个宫保鸡丁做得很好啊,花生米放得尤其好,还有胡萝卜。胡萝卜放得最好,有锦上添花的作用。”
张建海把锦上添花四个字说得特别重。好像对锦上添花这四个字,尤其有心得体会。
周云自己知道,自己做的菜其实一般。因为周云从小就没把自己当做一个家庭主妇,周云想做的是大事情,没有时间去学习那么多的妇人之道,什么做饭,打理家务等等,都不是周云擅长的。周云擅长的是审时度势,是拨云见日,抽丝剥茧的分析。
但是张建海一直说家里人不能多,不能杂,所以坚决不要聘用私人厨娘和保姆来做饭。张建海自己是不做饭的,也不会做,所以家里的饭菜都是周云做的,反正张建海也不太讲究,吃就是吃,吃好吃坏都是吃。
现在,张建海突然对自己的厨艺大加赞赏,还要加以点评,只能说明刚才接的那个电话,让张建海知道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建海,我想跟你说个事情。”
“喔,什么?你说”
张建海心思还是不在周云身上,虽然答应着,但是明显是心不在焉,是在应付。
“儿子说想搬出去住一阵子。房子都已经看好了。”
周云思索着怎么和张建海说话,还是决定先从儿子这里入手。
“喔,为什么?”
张建海继续吃饭,吃菜,脸上露出一种在周云看来不可思议的陶醉神情。周云心里一片惨然,说道这个问题了,张建海的心思也还是在刚才接的电话上,完全没有把周云的话放到心里去。
“儿子不是和张云飞在谈什么旅游度假村的项目嘛,现在已经开始动工了,但是图纸勘测什么的呃,可能有些瑕疵,需要修正一下,所以想住得距离工地近一些,有什么问题也还及时赶到,做出处理。”
周云决定放大招了,直接祭出张云飞这个杀手锏来
“张慕宇去处理?”
周云没有想到,张建海惊诧的不是儿子张慕宇和堂兄张云飞走得很近,还联手做项目,张建海吃惊的是张慕宇可以自己去处理项目上的问题了。还是在和张云飞合作的时候。
张健海吃惊的不是两个年轻人的关系,是张慕宇的能力。张云飞可不是个随便的人,如果张慕宇的能力没有得到他的认可,是不会同意让张慕宇去处理工地上的问题的。
第五十七章 出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