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都是相熟的人了,老一辈,小一辈都是相识多年的。大家也知道,今天是家妻的忌日,选这么一个日子,让大家到家里来做客,就是想谈一点家妻生前最关心的问题。也就是我的小孙女,李清幽。”
客厅里的局面,在经过张云飞制造的短暂尴尬后,终于还是回归了正常。这是李家的客厅,说话的,还应该是李家的人。李家的家主。
李锐品的这些话,是引言,也是开篇词。
“清幽,大家都认识的。叶家的云轩兄弟,还有叶家的夫人徐女士,都是看着清幽长大的。徐女士可是和我们清幽的妈妈关系不浅呢!清幽,你是不知道,你满百天,爷爷给你摆百日酒的时候,你徐阿姨就是抱着子卫一起到家里来的,你们两个都还是襁褓里的小孩子呢。”
不愧是老江湖,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就把叶子卫也拉来了进来。接下来,就该轮到张云飞了吧。在座的人,就算是再笨,这个时候也该明白李锐品的用意啦。
“爷爷,我知道。妈妈和徐阿姨都跟我说起过的。”
李清幽低下头,羞赧地说道。她自然也是清楚爷爷的目的,只是还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把张家的人也叫来。
“那你妈妈和你徐阿姨肯定没告诉你,当时你可是大哭了一场,哄都哄不住,那叫一个热闹啊。然后子卫也跟着你一起哭的,可是更热闹了。”
李锐品满含笑意,像是在回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李清幽的百日酒,在座的人,除了叶云轩和张建辉两个大男人之外,都是在场的。也当然记得,李清幽的哭声,就是在张云飞说了那句话以后才出现的,而且一声比一声大。然后,叶子卫也跟着哭起来。
女孩子李清幽的哭声像炸雷,男孩子叶子卫的声音像断断续续的鸟鸣声。一个高亢,一个低吟。
“你们都知道,我李锐品读书不多,所以家教严格,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后代能多读书,明事理。能强过我。”
李锐品的话由李清幽开头,转到叶子卫身上,却避开了当时也在场的张云飞。
这是什么用意?是认为张云飞刻意避而不谈,只需要说到叶子卫和李清幽就行了,他们两个人才是今天的当事人?还是说,要先说清楚李清幽和叶子卫的事情,然后再来说李清幽和张云飞的事情。
说完了茶叶以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张云飞,也猛地抬起头来,闪亮的眼眸再次快速地扫过李锐品,扫过李清幽,也扫过叶子卫。
在李锐品的脸上,看到的还是笑嘻嘻的表情,只是猜不透这笑容的含义。李清幽面色潮红,更添妩媚,却是低垂着头。
只有在叶子卫的脸上,张云飞看到了让他心生厌恶的一幕:叶子卫正看向李清幽,脸上是一种近似于“谄媚”的笑意。迎合着李锐品的话语。
“难道,清幽会喜欢这样的人吗?难道,清幽想要的就是这样的感情吗?”
张云飞的心里问自己。
“但是我李锐品信命,我的父母,也信命。”
李锐品中气十足的声音,把众人的思绪重新拉回到了客厅。李锐品信命,这是S市众人皆知的。李锐品信的不是佛,不是上帝,是命。这是比佛和上帝还要玄妙的的东西。
“我出生的时候,家里穷,条件不好。我的爹妈托人找了先生来看,说我这一辈是五行缺金,想要转运,要么补水,金生水嘛。要么补金,缺什么补什么。我家里人不懂啊,都没文化,当然就说肯定是缺什么补什么,所以我叫锐品。有一个金。”
“一口金”的来历,张家的人和叶家的人都听说过,不算秘闻。李锐品名字的来历,在李家大富大贵之后,也曾经在S市的街头巷尾,被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谈论过一段时间。张家和叶家就算是不想听,也挡不住悠悠众口,总还是有所耳闻的。
可是李锐品说这个做什么呢?开篇词,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李锐品稍作停顿,端起茶盅,却没有直接喝,而是先用嘴唇试试水温,然后像个孩子似的冲着张云飞做了个简单的鬼脸,那意思是——水变温热了,我喝啦!
“到了林枫这一代,李家算是有了点起色,看来当年的先生,还是说对了。有时候我也想,如果当年不是缺什么补什么,不是叫李锐品,而是补了个水,会不会更好,金生水嘛。那也许,现在S市商界的头把交椅,就不是你们张家,要换成我们李家了。”
李锐品谈兴越来越高,竟然开起玩笑来了。
“补水不一定,你当时要是要是把金和水都补了,倒有可能真就成了S市的老大了。我倒是把名字都给你想好了,就叫李金水,金钱如流水。”
说话的是张云飞的父亲张建辉,张建辉小了李锐品差不多十五岁,差了一辈。刚进入张家的“日月星”企业时,负责的就是地产和建筑行业的业务,和主营建筑型材的李锐品交往很多,相识相知,也有些年头了。
两个人年龄差距大,却是趣味相投,相谈甚欢,也算得上是忘年交。
“建辉这就说错了,不能叫李金水,要叫李金生水。”
叶云轩也插嘴进来。叶家不涉足地产业和建筑业,和李家的建筑型材没什么交集,倒是和张家交往很多。
叶云轩是叶家现在的主事者,负责叶家企业的总体业务,张建辉也是张家“日月星”的当家人。叶家的主营业务在文化、娱乐和餐饮服务行业,张家的“日月星”却是无所不包,是真正的大型商业集团。
“日月星”旗下公司,涉足地产业,娱乐业,餐饮、旅游等等各个方面,和叶家却并不是竞争对手的关系,更像是合作伙伴。
只不过这种合作关系,更像是张家为主,叶家辅之。毕竟,在整体经济实力,商界的影响力上,叶家和张家还是有不少的差距的。
叶云轩这个时候插嘴说话,也有拉近关系的意图。
“不要不要,四个字的名字,别人还以为我是日本人呢。我爹妈可最讨厌的就是日本人,这个是万万不行的。”
众人都笑了,连一向沉默的张云飞也微微一笑。
李金生水,还好是缺金,如果是缺土,难道还要改成李土生金吗?那还不如直接就叫土里生金呢。
张云飞的心里对自己说。李家爷爷说了半天,在话语上绕过了张云飞,但张云飞依然能够敏锐地捕捉到,这是李家爷爷有意为之的。不是有意避开张云飞,是有意先避开张云飞,等到最后再提到他。
这是先抑后扬。
“这个女孩,长大了以后,只能嫁给我。”
张云飞的心里,这句话扎根了二十年。从十岁,到现在三十岁。早已经根深蒂固,牢不可破。
李锐品的话,逗得大家都笑了,李清幽和叶子卫是笑得最开心的,两个人笑着,还一起把眼睛看向对方,目光相碰的时候,笑意更浓了。这不是事先约好了的,就是两个人的默契。能够产生这种默契,只能说明两个人的确是相知甚深。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张云飞的眼睛。
“好了,好了,说笑归说笑,我还是继续说我们李家的事。单价不要嫌弃我这个老人家话多,我这是把该交代的交代清楚了,大家也才会明白我要做的结果。”
话题有重新回到正轨上,而且李锐品为自己说的话做了说明——这些不是引言,是正文。正文说的详细,最后结果出现的时候,才不会显得突兀。
“所以到了林枫这一代,孩子还没出生,我就去找先生了,先生说林枫他们这一代,那是五行缺木。都怪我读书少啊,脑子笨,转不过弯来。以为和我一样,缺什么补什么,我补了一个金,家里的事业就小有起色,我儿子要超过我,那就不能只补一点了,得多补点。所以就给自己儿子取名叫林枫,有两个木。就是没考虑到水满则溢,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所以,林枫不像我。”
“父亲,林枫让您失望了。”
李林枫并不在现场,李林枫的妻子王菱筠赶忙接口说道。这件事情,虽然在座的人都知道,却只有她是真正的亲历者,亲眼见识过父亲李锐品当时的恼恨,愤怒。
记忆犹新啊。
“唉,坐坐。都过去很多年了,那些事情不提啦,不提啦。当年爸爸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总以为只要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好,就什么都可以做,也让你和林枫受委屈了。”
李锐品侃侃而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在座的人都知道李锐品信命,甚至到了迷信的地步。但关于李家姓名的事情,却还是第一次听到。
在座的张家人,和叶家人,都是怀着特殊目的来到李家的,也都知道,李家人借这个特殊的日子让两家人来,也是要有特殊的事情要宣布的。
“李林枫,原本以为有两个木,够好了,没想到补过了。林枫终究是没接我的班,成了个医生。”
李锐品说得很轻松,叶家人和张家人都深知其中的内情,因为从医这件事情,李锐品可是没少找儿子李林枫的麻烦。而且持续了很长时间。
虽然李锐品说了叫王菱筠不要记在心上,甚至说出了自己也有不对地方的话,这可是在李锐品身上少之又少的事情。但积威之下,经历过那些事情的王菱筠还是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那些日子,那些场面,可是想起来都后怕的。
“菱筠,不要害怕嘛。做家长的,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希望一代更比一代强,最好能超过自己。所以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要求,你自己也是母亲了,应该能明白我说的。”
“是,父亲,我和林枫都明白。”
这是王菱筠第一次听到父亲主动提到这件事情,而且是用一种能温言宽慰的态度,多年委屈突然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竟然哽咽起来。吓得李清幽一阵慌乱,又是抚慰,又是拿纸巾。
引得张家人和叶家人也有些尴尬,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只能看着,还好,叶家的夫人徐一媛和王菱筠私交甚好,帮着李清幽抚慰了母亲。
好一会,王菱筠才稳定住情绪,向众人示意抱歉,并且起身回屋,重新打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
“还好,现在有了我们家清幽。”
等到王菱筠重新回到客厅以后,李锐品才重新开始说话,话题也终于转到正主身上了。
“李清幽,这名字,是还没出生就取好的。先生说,到了我孙女这代,我们家就是五行缺水,所以必须叫清幽。不管是男是女,都叫清幽。”
原来李清幽的名字是这么来的。这可是李清幽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叶子卫倒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听得很专注,只要是和李清幽有关的事情,他都想知道。
众人都没有注意到,听到李清幽五行缺水,需要补水的时候,张云飞的母亲陈慧眼睛里有极其异样的光彩,一闪而过。张云飞自己,也是一样。这也是只属于张云飞和母亲陈慧之间的秘密。
“说起来,还有一段故事呢。清幽的父亲在清幽出生以后,专门来找过我,想把名字改成李清清,说清幽这个名字有些清冷,寓意不好,怕孩子将来性格过于孤僻。当时换来的可是我的一顿呵斥。菱筠,你还记得吗?”
“记得,父亲,当时也是我让林枫去找您说的。那其实是我的想法,不是林枫的。”
“我知道。”
扑哧!
就在李林枫和王菱筠一问一答说话的时候,原本听得入神的叶子卫突然笑出声来,随即知道了不对,赶紧用手捂住嘴,但还是没止住笑意。
第五章 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