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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宁不负卿
  莫言被师父打晕之后便一直昏昏沉沉的陷在意识之中无法清醒。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很乱。他一会儿梦见师父,一会儿梦见月如烟,一会儿梦见了自己,甚至还梦见了小慧。
  他梦到了他们的那座山头,还有他们的道观。小小的他跌跌撞撞地在小径上跑着,摇摇晃晃的撞在两条结实的腿上。小小的他便伸手抱住了腿,抬着头流着口水傻傻的笑。
  那时候的师父头发没有白,也没有留胡子,虽不算年轻,却也不过是中年。看到他那么严肃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小小的宠溺的笑容,眼里的冰冷似乎瞬间融化了一般。
  小小的他看着笑得更傻,含糊不清地喊:“抱抱。”
  然后他便被师父抱了起来,在这小径上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他捂着肚子喊饿,师父才又抱着他回屋里,准备他的食物。
  那会儿他应该还没有长牙吧,牙牙学语,总是流着口水的时候。师父的药炉边上新添了一个炉子上面一直用小火煮着粥。偶尔是白米粥,偶尔是小米粥,偶尔是果仁粥。简单的很,味道也不好。可是管饱。
  他从未见过师父用饭,小时候是抱着他吃,他喂。后来大了点,就是他自己握筷子吃,他监督。再后来懂事了,他吃饭,师父就不再陪他了。
  还记得小时候半夜尿床的事情,师父无奈的敲着他的脑门,给他换洗传单。他脸红红的站在边上给师父打下手。心里想着再也不要尿床了,可是第二天起来照样被师父敲了脑门。
  一直到后来,师父不让他在晚上喝水喝汤了才好转。
  再后来,他还想抱着师父撒娇,却被师父冷冷的推开两步。他委屈的看着师父,却被师父瞪了一眼,要他站好。
  然后便是日复一日的训练,最先是蹲马步,站步子,等他能够扎马步两个时辰之后就让他绕着道观跑圈。每天早中晚三次,每次二十圈。再然后就是从山头跑到山脚再跑回来。最初是一趟,然后是三趟,六趟,十趟,十五趟,二十趟。一次比一次多,每两个月便增加负担。
  年纪还小的他,短手短脚总是容易跌跌撞撞,不但吃的东西被师傅控制了数量,还强迫着不断修炼。除了这些锻炼,还要修炼道法。
  对于一个才六岁的孩子,爬山已经是极为残忍了,更别说那深奥而难懂的道法了。莫言还不懂得识字,却已经被师父强逼着会背口诀了。
  七岁的时候,他每日要跑二十趟,他实在是在委屈的不行。为什么师父不疼他了,还要他跑步,每天那么早起床,每天累得要死,没有在规定时间跑到就要罚站罚背还不给吃饭。第二天还要补上昨天没有完成的任务。
  虽然他不知道人家的小孩子是怎样的,但是肯定不会像他这样才对!
  他还记得小时候师父抱他下山去买米买盐糖的时候,小孩子全是被爹娘抱在怀里或者牵着手疼爱的。
  然后他便赖在床上不肯起。却被师父狠狠的揍了一顿。师父让他走,让他自己去找出路。说他这道观养不起他。
  他根本不懂为什么师父要这么对他。可是他就这样被师父丢下了山。好几天都没有吃东西,没地方睡觉,没地方去。山下的人都不理他,甚至还会骂他踢他。那些小孩子都好坏,都嘲笑他。然后他哭着想要回山上,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几乎是哭晕了过去,醒过来却是很暖很舒服。师父板着一张脸坐在他床边,问他还闹不闹。
  然后他再也没说过苦。虽然师父都会押着他跑圈,可是他慢慢的不再哭诉为什么自己和其他小孩子受到不同待遇了。
  一转眼,他就大了。师父让他下山。让他去自己亲手降服妖魔。他很高兴的下山了。在他收服了妖精之后,师父突然出现了。他刚要跑过去跟师傅讨赏,师父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失望的看着他,骂他:“你这孽徒!还不去杀了那妖孽!”
  莫言想反驳:“师父,我杀了他了呀。”想掏宝葫芦给师傅看,却发现葫芦不见了。回头望去,就看见了月如烟。抱着那个葫芦哀伤的看着他。眼里除了伤心还有化不开的爱意。
  莫言慌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回头看师傅,师父扭曲着一张脸,逼着他:“还不去杀了她!你这孽徒,是要师父亲自动手么!”
  慌乱的再看月如烟,却见月如烟哽咽的问他:“莫言,我是如烟啊。你最爱的也最爱的如烟啊!我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杀我呢!莫言,你师父要杀了我,你真的要杀了我吗?”
  莫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突然被人扇了一个巴掌。眼前出现小慧气红了的脸:“你这负心汉,就知道你们人间的男人没有什么好东西!你缠着我家小姐,怎么赶你你都不走。如今我家小姐真的爱上你了,你竟然要杀了她!你这个无耻的男人,不,你根本不配做个男人。你根本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莫言想要解释,小慧却突然消失了。他师父和月如烟却突然像是中了魔一般,眼睛发红缠斗在了一起。
  莫言明明就站在他们之间,却又不是站在他们之间。他的手能够穿透他们的身体,就好像是灵魂一般。
  然后莫言看着师父高高的觉着一把剑狠狠的想着如烟的心口刺去。
  莫言大喊出声,猛地从梦魇中惊醒!
  莫言重重的喘着气,吃力的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却不敢闭眼。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一片一片的红色,血红色,蔓延开来。将整个脑海全都染红。然后突然变是月如烟那双死不瞑目的大眼。
  心脏狠狠的跳了几下。莫言抹去满头满脑的冷汗,才想起现在是什么状况。
  刚才师父来了,和如烟打了起来,他拦住师父,然后晕了过去!师父定是追着如烟去了!
  想起自己刚才做的噩梦,莫言心里惊得不得了。几乎是颤抖着挣扎起身。不管自己虚耗无几的修为,架起自己的御剑便往小草屋方向飞去。
  几瞬间的功夫,莫言便到了小树林,立刻潜入林中逼近小草屋。
  还没到小草屋就感觉到了强烈的寒气。莫言本就修为不足,被这寒气一激,几乎是从半空跌了下来,摔在了厚厚的草皮上。
  喉间一阵腥甜,铁锈味蔓延,从嘴角溢出。莫言却是想都没想的爬起来往小草屋方向跑。这么阴寒的气息,莫言只有很小的时候才有接触过。那是他师父的一柄神剑才有的气息。因为那次实在是冻得狠了,山上的冬天本就很冷,这剑气却是比那种冷更让人害怕绝望,感觉浑身都要弄僵了,一点都挪不动步子,好像自己已经被弄成了冰雕。
  不过自从那次之后就没有见过这柄剑。如今又出现,看来师傅是真的拼了命也要将如烟给收服了。
  莫言心里慌得要死,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只顾着跑。
  待莫言赶到的时候正好是凌空的炸开来的时候。因为距离还是有些远,他并没有受到波及。只是月如烟和师父却都被狠狠的甩到了地上。
  莫言隔着老远也看见了师父手上那柄剑。半透明的剑身闪着流光,像是透露着某种讯息。
  电光火石之间,莫言想起了这柄剑嗜血的本性。那时候好像就是他不小心将剑撞到了地上,剑身划出剑鞘老远。自己当场就被冻僵了不说。师父看到之后也是一脸寒霜。师父握着那柄剑并没有将它放回剑鞘。而是提这件走了。
  过了好久才回来,剑身上滴滴答答的流着血,但是半透明的剑身似乎是变成了血红色的宝石一般眼红的刺目。那种窒息般的阴寒再度袭来。师父飞快的用干净的帕子将剑擦干净。可是那剑还是血红色的,却不再滴血了。
  然后那剑便进了剑鞘。他也终于得到了解脱。然后师父罚他跑圈罚站罚背罚饿。比哪一次都罚得很。
  小时候不明白,这会儿的莫言终于是猜到了那柄剑的厉害。不饮血,不回鞘!
  一想到这点,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跌跌撞撞地向着如烟扑过去。却见师父高举着那柄剑朝着如烟的胸口刺下去!
  梦境和现实有那么一瞬间重合了。莫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的怎么想的,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扑了过去挡在了如烟身前。
  那柄剑就这么干脆的刺入胸口。扑哧一声,穿透衣服刺入皮肉的闷声,一阵刺骨的冰寒瞬间将他包裹。感觉自己瞬间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一具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一点一点被吸收被吞噬却无力反抗的尸体!
  这变故来的太快,莫言师父和月如烟都来不及反应。剑已经刺进了莫言的胸口。大片大片的血从剑口流了出来,溢满了整个胸口。
  那柄刺入莫言胸口的神剑,原本半透明而银白的剑身竟然一点一点的从没入胸口的位置变得鲜红起来。那么清晰的能够感觉到有血液注入了那剑身里头,一点一点的充满整个剑身,一点一点的变得艳红。直到整柄剑全都成为血红的宝石状态。
  那剑身其实红的极快。莫言几乎是瞬间便面无血色,浑身都抽搐起来。
  莫言师父终于清醒过来,哀嚎着抽出剑狠狠的甩在一边。那神剑滴着血,在空中划过一道艳色,血液飞溅出去,像是血雨一般落在地上三人的脸上身上。
  神剑落地的闷声,却像是打开了行动关卡的开关。月如烟不知不觉已经是泪流满面,扑过去抱住了莫言。
  慌乱的摸着莫言冰冷而苍白的脸,发着抖轻轻地喊:“莫言?莫言?你听到了吗?我在叫你啊。我是如烟。你没事的对不对。你不要吓我!”声音突然拔尖,“莫言,你给我听好了,你若是死了,我就跟着你死。我说过了陪着你一辈子,跟着你一起生老病死。我说话算话的,你知道的,我从来都说话算话的。莫言你倒是说话啊!”
  已经是泣不成声了。紧紧的扣住莫言的身体抱在怀里,一只手用力的捂住伤口,血却是一点都没有止住迹象的沿着月如烟的指缝往外流,没一会儿就将月如烟细白的手染成了血红。
  莫言师父被这巨大的变故打击的跪倒在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凑过去给莫言封脉点穴止血:“言儿,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你要撑住啊!师父不会让你死的。你要撑住的啊,言儿!”喊声带着血泪,终于是让莫言有些清醒了。
  是谁,那么伤心的抱着他哭,是谁,那么痛苦的喊着他的小名。
  莫言努力睁开眼,落入眼帘的只有师父那张惊慌失措而瞬间苍老的脸,那么慌乱的在他身上点着,贴着符咒,给他塞药。身后是月如烟细细的呜咽声。
  莫言终于想起来,自己自此是终于要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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