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飞机,是午夜。
做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可是她还是固执的站在车站的出口,目不转睛的盯着开出一辆一辆的长途客车,寻找着“潼乡”这两个字。潼乡是苏阡陌的家乡,那个她一次都没有去过的陌生地方。
亦辰去售票处问售票员晚上还有没有去潼乡的车,答案是否定。她走过去劝林微凉先去休息一会儿,明天一早在赶往苏阡陌的家乡。林微凉不理会他,一句话也不说,执拗地站在路口张望。
其实她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看不见。她只是在等待,让自己习惯没有任何希望的等待。等待心里一直渴望的东西,也许就这样失去,也许又要很久之后,在某一个清晨或是黄昏,在一条陌生的街巷,回首又见他。
此时苏阡陌坐在火车上,现在是淡季,硬座更加没有人乘坐。一节车厢里没有多少人。一个人可以躺着霸占几个人的位置。火车上的服务员也没有总是推着小车买东西,只是在早中晚三餐时才匆匆的走过。
苏阡陌就那支着下巴看着什么也看不见的窗外,一片漆黑。耳边是火车气喘吁吁咔吱咔吱的声响。车厢内内昏黄的光线,清冷的空气分子也不似热闹时那么剧烈的振动。
他心中空茫茫的,一片怅惘,不可名状。
他们错过了,不是擦肩而过。是错过了。
苏阡陌看见信息站在雨中,头发黏在皮肤上,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泛着冷光。
他没有想要走过去,既然走了,就要走的彻底。
随后,他看见撑着伞站在不远处的亦辰,脚像是灌了铅深深的焊在地面。
一辆车停在他面前,他与不询问抬脚就上去,执拗的望着前方,不愿意再回头望林微凉一眼。
闭上眼睛,脑子里无法控制的就想起林微凉。
躺在他怀中的林微凉像是蛰伏的动物,静谧。安详。苏阡陌会抚摸她的发丝,在指尖穿梭,泛起荧荧的冷光将两人包裹束缚,没有力量挣脱。
生活本爱就是一个痛苦的框架,用小的幸福来填充。
所以,亲爱的,我的林微凉。
我离开了,请不要哭。
我想我必须的离开了。其实,我认为你哥哥所说也不无道理,虽然那道理看似很牵强,它不足以说服所有人,这些我都承认。
可是,若是让我们的感情被仇恨所包围,我宁可把它深深的埋葬。我知道你会明白的。就像当初你躲着我,也如我远远的望着你不让你知道一般。我们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容不得别人操控。我也改变不了你的固执,若是你执意要寻找我,我也只好选择躲藏。
林微凉,我就这么错过了,是这般怅惘。
只是不知道,苏阡陌,你可会后悔?
等到林微凉再次独自一人坐上火车时,已经是独自一人了。她知道,今后都必须是自己一个人了。
亦辰因为临时有急事必须的离开,坐飞机回北京了。林微凉隐约听见,他似乎要出国做一个研讨会,也没有询问具体的情况,那些和她毫不相干。
她拿出手机,不停地给苏阡陌发短信,虽然知道他现在手机是关机状态,虽然知道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用这个手机号码了,但她还是固执的一条一条的发过去,一边发一边流泪。
庚,对不起,我知道我应该放你走。可是我还是来找你了。我做不到。
庚,我们像是在玩一场游戏,用青春在做赌注。分不出输赢。
庚,我开始想象我们的结局。你说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是喜剧是悲剧?还是你我各自结婚生子,或者你有了自己的家庭我却执意要插进来,做你的女人。但我知道,你不会要我的,我是了解你的。
庚,我看到一篇文章,安妮宝贝的,忘记了叫什么名字。你知道我喜欢她的文字,颓废得感觉自己全身都浸在苔藓里,湿淋淋。但是我喜欢黑暗中的事物。午夜的夜空。
庚,越来越觉得自己罗里吧嗦,但是我控制不住对你讲话的欲望,离开你时间越长越浓烈。现在我想要给你讲看到的那个故事,可能很长,需要分成好多条短信才可以发完。
林微凉知道,如果苏阡陌一开机就来这么多条短信,一定不愿意看的。有时,人就是那烦闷。但是她还是发了过去,捧着手机,不停的打字。
那年他19岁,在阿姨家里度过他唯一的一次南方假期。她是邻居的女孩。继母对她不好。他第一次见到她。她穿着一条脏脏的白色棉布裙子,脸上有红肿的手指印,满脸泪水却神情冷漠。他蹲在她的面前,他说,你喜欢小狗吗。他把自己捡来的一条白色小狗放在竹篮里给她看。
他说,你笑一笑,我就把它送给你。
他给了她一段快乐温暖的时光。带她去钓鱼,捉蝴蝶,看着她的笑容烂漫无邪。
她生日的那天,他带她去逛夜市,送给她一枚红色的蝴蝶发夹。他说,你要相信自己,有一天,你会像一只蝴蝶一样,飞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一个月后,他动身去北方。在火车站里,她抱着小狗不肯离开。喧嚣的站台上,他把头探到车窗外向她挥手。她踮着脚,认真地问他,如果我长大以后,我可不可以嫁你。火车已经开动。他微笑着哄她高兴,他说,可以。然后火车驶出了南方的小站,她孤单地跟着火车奔跑,终于追不上。
那一年她是8岁。一直到他大学毕业,开始上班,他没有再回到过南方。她始终写信给他。
从小学生的稚嫩字体开始。一笔一划地告诉他,她和小狗的生活。他从来不回信,只在她生日和新年的时候,寄给她漂亮的卡片。上面写着祝小乖和小蓝健康快乐。小乖是狗的名字,蓝是她的名字。
3年以后,小乖生病死去。她在信里对他说,小乖已经离开我,但我心里的希望还在。虽然我知道我不会有蝴蝶的翅膀,可是一定会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初中毕业的假期,她告诉他她要去北京。他们整整七年没有相见。他在火车站里等她。从拥挤人群里出现的15岁女孩,穿着白色的棉布裙子,黑色的眼睛灼然明亮。
他带她去酒店吃饭,同行的是祺,他的未婚妻。他陪她去故宫,在幽暗的城墙角落里,他问她,你喜不喜欢祺。她说,祺美丽优雅,是个好女孩。然后,在明亮的阳光下,她就微笑着看着他。
她平静地在北京过了一个星期。准备回南方继续高中学业。临行的前夜,她执意要把自己给他。她取下头上的蝴蝶发夹,浓密漆黑的长发如水倾泻。
他说,我3个月以后就要和祺举行婚礼。我不能这样做。
她说,请求你。请求你要我。
她的眼泪温暖地掉落在他的手心上。黑暗中,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他只听见她轻声的询问他,如果你以后离婚,我可不可以嫁你。他在恍惚的激情中,迷糊地说,可以。
清晨,她不告而别,独自南下。
婚后的日子平淡如水。祺两年后去美国读书。准备不久把他也接出去。他辞退了公职,开了一家小小的酒吧,准备打发掉在国内的最后日子。他把自己开的酒吧叫做BLUE。他还是不断地收到她的信。她说她很快要毕业了,如果考不上北京的大学,就准备放弃学业,来北京工作。
他说,我过一两年就要走的。
她说,没关系。只要还有剩下的时间。
再次见面的时候,她19岁,而他30了。他们同居了一年。直到他的签证下来,准备出国和祺相聚。他把BLUE留给了她。
他说,你可以在北京嫁人。以后我还会回来看你。
她说,我会在北京等你。但不嫁人。
她依然写信给他,一封又一封。而他,也依然只在她生日和新年的时候寄美丽的卡片给她。他一去就是5年。直到和祺离异,事业也开始受挫。他准备再回国发展。
在BULE门口,看到吧台后的女孩,依然穿一袭简朴的白裙。她看过去苍白而清瘦。
她说,你回来了。她淡淡地微笑。可是我生病了。
她的病已经不可治。他陪着她,每日每夜。他读圣经给她听。在她睡觉的时候,让她轻轻地握着他的手指。有阳光的日子,他把她抱到病房的阳台上去晒太阳。
她说,如果我病好了,我可不可以嫁你。
她的心里依然有希望。
他别过脸去,忍着眼泪回答她,可以。
拖了半年左右,她的生命力耗到了尽头。那一天早上,她突然显得似乎好转。她一定要他去买假发。因为化疗,她所有的头发都掉光了。她给自己扎了麻花辫子。那是她童年时的样子。
然后她要他把家里的一个丝缎盒子搬到病房。里面有他从她8岁开始寄给她的卡片。每年两张,已经16年。她一张张地抚摸着已经发黄的卡片,和上面模糊不清的字迹。这是他离开她的漫长日子里,她所有的财富。终于她累了。她躺下来的时候,叫他把红色的蝴蝶发夹别到她的头发上。
她问他,如果还有来生,我可不可以嫁你。
他轻轻地亲吻她,他说,可以。
他曾经用一条白色的小狗来交换她的笑容。然后她用了一生的等待来交换他无法实现的诺言。
庚,你不曾给过我承诺,可我却不知道该如何放开你,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留住你。
庚,其实,我真的爱你,请求你,不要怀疑。
第62章无瑕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