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夜郎国偏处大陆极西南之地,其南方是渺无人迹的丛林,东北方向为宿敌陶国,西北则为一方教派势力参参(shen)院。这三方共同组成了当今中原大陆僻远的西南疆域。夜郎国三城五邦中,其余七方割据都深居国家腹地,唯牧家邦凭借耳语山脉纵深东北,与陶国接壤。正因地界敏感,牧家邦极受朝廷重视,而牧无义又军事才能出众,这才顺理成章作为边境大将镇守东北。
为支持东北边境与陶国的旷日之战,夜郎国军方特设三城五邦中牧家邦、黎家邦、揭阳城为三大战备基地。其中牧家邦耳语山盛产皮丝竹,乃军方战甲必须材料,揭阳城揭阳山常年供给铜矿,做兵刃打造之用,而黎家邦碎心湖中的酒藻却是军中疗伤圣药。每年,这三方家族除供应必须物资外,还会另派家族子弟去军中兼任战甲督造、兵刃督造及行军医师等职位。
如今且说这三方家族虽同为夜郎军方依仗,但并不是同气连枝的。当今朝廷,国主常年闭关,由一众亲王摄政,暗地里各方拉帮成派,成朋结党,以为犄角,牧黎两家因双方家主有旧,往日里关系亲密,隐为一派,揭阳城邵家却是因嫉恨牧无义在军中地位而投向其他势力。牧黎两家关系非凡,又同为军方豪门,这在国中人尽皆知,免不了有小人诬陷有谋反之心。而更有传闻说,牧家耳语山竹灵与黎家碎心湖藻灵因同为先天阴植,属性极其相仿,所以两族子弟尽可同时修行对方山水灵气为借鉴,以增进修为。这在当今大陆无法克制灵气冲突的时代是极让人眼馋的,因而也成为其他邦城排挤两族的缘由之一。
牧青羊自小在牧家长大,期间也见过很多次两家互派子弟切磋。在此之前,牧小九因修行未成,不能吸纳灵气,便常年当座上观,而自他以上牧家八位公子却天赋寻常,修为实在不深,因而在往年的比试中,无疑被黎家子弟压过一头。如今,屋漏偏逢连夜雨,府中自大公子到六公子因年岁已长,便都被派往军中历练,除牧小九外,只剩他七哥八哥撑撑场面。如此情形,纵然牧太爷视此番比试为儿戏,却也不免尴尬,想明日只怕要丢大丑。牧小九虽然天资绝佳,毕竟修行时日尚短,只盼他能从中多学些经验便好。
至于青羊,且不论他并非真正的牧家子弟,在牧太爷眼里,他可还是那个无所事事修行未成的游闲之人,故不作考虑。
当夜,牧小九因明日切磋之事而难以合眼,索性起身入定,调理体内灵气。同榻的牧青羊虽然事不关己,却也一时难以入睡。修习地灵这段日子以来,他每晚勤加练功,早已成为生活习惯,而今一日不去山中枯井汲取地灵竟像是婴儿断乳般不自在,修行时的痛楚虽然刻骨铭心,但那种地灵入体的血脉相通之感也同样自在萦绕,仿佛有瘾。
月光如瀑,泄银般照进卧室,房间里两人各有所想,难得寂静。
片刻后,忽听得门外有人道:小九,还没睡吧,我们来看看你。
一眼望去,是两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来者正是牧小九的两位兄长,牧太爷白天提到过的牧七、牧八。话说牧家家主牧无义育有九子,前八位皆是府中妻妾亲养,而这第九子却是当年牧无义游历大陆归来时所带的一个女子所生,女子来到牧家时已近临盆,一个月后产下牧小九,但却因难产而死。据牧无义所言,此女是他在大陆游历时结识的一位红颜知己,而牧小九是他亲子。当时,牧太爷等人因事情前后不明,还有所怀疑,但此后牧小九逐渐长大,其长相却越看越像牧无义,府中众人这才释怀,只是为那位英年早逝的牧府夫人扼腕。这些年,府中之人看出牧无义虽表明豁达洒脱,但眉宇间常有忧思之色,显然对那位红颜知己割舍不下,至于牧小九,则更是百般设法教养,有慈有严,视之为死后继承衣钵之人。
牧府中其他八位公子早在牧无义游历大陆前便已诞下,大公子此时已是而立之年,即使最小的牧八也已年过二十,比牧小九大好几岁。又因为牧小九平日里与牧青羊走得最近,所以这八位兄长并不与他为伍,纵然同在山中修行,却也不在同一处,家中另有长辈教导。近年来,八位公子个个长大成人,因其修行天赋寻常,便都立志成为如父亲一般的大将,对修行之事只视做为将前的必需功课,不大上心,如今虽听闻明日有切磋比赛,也只当是玩笑之事。
门开处,但见两个白袍青年身材玉立,虎背熊腰,眉目儒雅而不失阳刚之气,颇有乃父之风。
牧小九回过神来,急忙行礼作揖。一旁,牧青羊自知在整个牧府中也就只有小九不嫌自己奴才的身份,其他人不过是看在牧无义面上才表现得客客气气。譬如眼前的牧七、牧八,虽然多年来同处一府,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双方却没什么交集,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平心而论,这八位公子自小受父母教养,个个温文有礼,并非倚势欺人之辈,但往常却也故意与牧青羊保持一段距离。别人不愿意搭理自个儿,牧青羊心中雪亮,也就懒得趋炎附势去巴结人。这时,见两人进来,也不过点头示意一下。
牧小九不料这二人会深夜来访,虽是亲兄,但因疏离日久,一时神情拘束,竟无话可说。
牧七微微一笑,道:这么晚来打扰九弟,是因为爷爷嘱咐我二人和你说些往年与黎家子弟切磋的事情,好让你有些准备,九弟可有空闲?
牧小九点头称谢道:正要请教二位兄长。
“呵呵,其实没什么,你没有与人争斗的经历,此番也不是什么生死赌斗,因此只需谨记黎家碎心湖灵的一些特性,明日下场时随机应变,不至于手忙脚乱就好。”
“正是。小九,相信你也有所耳闻,我夜郎国三城五邦连上皇室一共九方势力,与此对应,在这沃土千里的国境内共有九处品质上乘的灵山秀水被分别把持。毫无疑问,皇室覆三山乃是其中最拔尖的一个,比之其他要胜过许多,而余下八方山水灵气则品质相当,没有哪一个能稳占上风。你记住,黎家碎心湖灵气,其灵源乃生长于湖底的酒藻,也就是军中赫赫有名的疗伤圣药。酒藻因其入口渗出酒味而得名,与耳语山中皮丝竹同为先天阴植,因而,黎家碎心湖灵气品性属阴,至绵至柔,对敌之时需防备自己的灵气被对方紧随缠绕,因为一旦被这阴柔灵气缠上,其力道如丝如雾,捉摸不定,那时身不由己,出手的灵气便会松懈无力,还未伤敌便溃散了。”
牧小九点头不止,心中默默记诵。
“好了,七哥,你也不必吓小九。那碎心湖灵是至柔灵气,我牧家耳语山灵不也一样吗?你别忘了,外界可是传闻我牧黎两家就是因为灵气属性极其相仿,才能让子弟同时修行呢。哈哈,这话虽然夸大了,但也有些道理,毕竟两种灵气的排斥反应极小,或许即便同时纳入体内也可以克制其冲突。”
牧小九闻言一震,不可思议道:那即是说我们可以同时修行黎家碎心湖灵气了?
“不,不,不,我可没说,”牧八笑道:小九,你还是幼小天真,喜欢异想天开。两家灵气属性相仿,话虽然这么说,可这整个中原大陆又有谁会让外人修行本族灵气呢,纵然我牧黎两家交好,也绝没有无故担这个风险的道理。再者说,即便有一天两家交换山水灵地修行,你难道就能确定两种灵气能被有效克制,同时精进?说到底,这种玄异之事仅仅是猜测,没人试过,便谁都说不准。
牧七牧八二人生性良善,一坦荡一爽朗,虽然久不与牧小九这个异母胞弟相处,但此时言辞温暖,不失为兄之义。
“好了,话扯远了,先谈正事。九弟,你只需谨记我刚才说的话,交手之时切忌不要被对方灵气缠住就好,你修为不深,最好不要面对面出手。嗯···你的情况刚才爷爷都和我说了,四个月前迈过第一道坎吸纳灵气,现在能初步运转灵气,这等修行进展让做兄长的汗颜。说来家中九子,上面六位哥哥都已迈过第二道坎凝聚山魂了,只剩我们,哈哈···明天来的黎家子弟大多也只是徘徊在凝聚山魂之前这个水平,交手时也只不过比比对灵气的掌控而已。诺,今天我带来了《当冲剑》,是父亲根据我族耳语山灵特性专门编创的一种灵气运转攻敌之法,晚上睡不着就先看看,里面如何趋势灵气运行、在哪个穴位击出都有详细介绍,虽然是临阵磨枪,也会有点用的。”
语毕,牧七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本刻画,只见其纸质上佳,薄如蝉翼,共有十余幅人体图,每幅图上详细刻画了人身经脉穴位,并以红线表明灵气运转路线,
所谓灵气运转之法,乃是世人在寻常争斗时需将灵气逼出体外伤敌的一种法门,比之随手将灵气击出体外的法子要巧妙许多。世人皆道修行山水以凝结山魂水魄为有成,言虽有理,殊不知山水魂魄非一朝一夕可凝聚,况且其威力无匹,撼动自然,非生死之际,一些寻常斗法并不会用。而除却山魂水魄的正面冲突外,修士又可将体内灵气聚于全身穴位,从而逼出伤敌,这灵气运转之法正由此应运而生。凡世间家族势力,既把持山水,便会由本脉修为最高之人依据灵气属性创出此种法门,一者供用于子弟未能凝聚山水魂魄时,二者也是本脉修士常年争斗的惯用诀窍。每一种灵气运转法门都是对应各个山水灵气的品质属性而创,其灵气运行的经脉穴位绝不雷同,可说独一无二,本脉修士应用可将自身灵气发挥最大威力,而旁人得到却无用如废纸。
“嘿嘿,《当冲剑》,你闻名已久了吧,父亲天纵之资,迈过第三道坎将我族山魂修至大成后,便仔细依据耳语山灵特性创出了这门灵气运转之法。当冲,当冲,取沙场上为将者需首当其冲之意,想来比那黎家的《柔绕指》还是强上许多的。”
牧小九手捧着《当冲剑》画谱,心绪激荡恍如梦中。这画谱确是他梦寐以求的修行助力,自小便听说父亲牧无义以一手当冲剑纵横沙场,罕有人敌,牧小九心中仰慕希冀与日俱增,今日终于可如愿,一时沉浸于兴奋中,连明日切磋之事都暂且忘了。
牧七牧八见他一副色授魂与的样子,不禁好笑,想他果然是九兄弟中的修行痴子,夜深不便打扰,就匆匆告辞离开了。
二人一出房门,床榻上久不吭声的牧青羊猛地跳下地来,劈手抢过牧小九手中画谱,一边喊:闻名已久,闻名已久,我看看。
牧小九哭笑不得,但见他近日来对修行之事颇为上心,心中很感宽慰。
两人深夜掌灯,在床上仔细看那人体图谱。这《当冲剑》确为牧无义所创,全本共有一十三式,即一十三种灵气运行路线,若具体表现为招式,则拳、掌、爪、指、肘、腿、足、膝,刀、枪、剑,外加凌空一式、腾挪一式,每一种运行路线都堪称妙至毫巅。看到兴奋处,牧小九忍不住当场施为,一一尝试这一十三种攻敌之法。这一施展开来,果然觉得体内灵气运行通畅,击出穴位丝毫无阻,且招式洒脱豪迈,如蛟龙戏水,仿佛正身临沙场,快意生死。
牧青羊在一旁暗暗赞叹:好一个《当冲剑》,果然是牧叔叔的手笔,身形洒脱,大开大合,毫无羁绊之处,小九或许感觉不到,但我却能看出来这套所谓灵气运行的“剑法”一定是源于战场杀伐。生死之际,难容刻缓,斗智斗力,战不旋踵!
“娘的,看来我还是得修行耳语山灵了,若只是修习地灵,上哪儿去找人给我编这么个厉害的图谱···嗯?”
神游之时,牧青羊兴奋难抑,也幻想着自己如眼前牧小九一样辗转腾挪,不知不觉地,体内地灵竟随心而动,依照《当冲剑》图谱缓缓运转起来。此时,地灵所运行的路线正是那一十三式中的掌式,牧青羊震惊之余,眼看着体内灵气运转至右掌,淡淡土色光辉泛起,下一刻灵气就要透掌而出。
此时牧青羊尚不愿泄露自己修行地灵的事情,因此强压下放手施展的冲动,又将灵气散归于体内经脉。亏得牧小九正物我两忘,沉浸于熟悉招式,只见耳语山灵从各处穴位击出后被他及时收回,不至于发出声响。房间内青绿色光辉恣意纵横,极其耀眼。
而牧青羊此刻又是心中一连串疑问:不是说一套运行之法只对应一种山水灵气吗?为什么我的地灵也能施展《当冲剑》?难道又是巧合?
自从发现地灵以来,这奇异灵气带给自己的惊讶已经多得数不清,到现在牧青羊身负免疫力,便见怪不怪,不去理它了。
这一夜,两人都没有睡觉,牧小九临阵磨枪,兴奋之余抓紧时间熟悉《当冲剑》,以防备明日切磋时措手不及。牧青羊手捧着谱图,也暗自记诵,同时心领神会般,仿佛自己身在一心希望的杀伐战地···
一夜间,明月划弧,见证着房间里两个胸怀大志的少年,以及满堂光辉。
入事则日短,转眼已是翌日清晨,牧府所有人上自牧太爷下至府中仆从都装扮一新,准备迎接远客。在安排好府中一切后,晌午时分,牧太爷便引领家中子弟去西城门等候,说是府中子弟,也就是牧小九兄弟三人,至多加一个青羊。牧青羊二人昨夜不眠不休地修习《当冲剑》,此时却神采奕奕,毫无疲累之态。
“嘿,怎么样,昨晚练熟了吗?”
“怎么可能一夜就练熟,我只不过走马观花试了一遍,到现在勉强记得灵气运行路线···”
“那好了,等着丢丑吧···先不管这些,昨晚你七哥说那黎家的酒藻是怎么回事?”
“我也只知道个大概。嗯···黎家碎心湖在我夜郎国西北方,与那个什么参参院离得挺近,据说湖底长满地阴植物,像什么蟾宫尾啊、九节裙之类的奇阴之物,本身就蕴含先天阴灵,据说黎家子弟在日常修行时偶尔进补一些此类水植,对修习本脉灵气很有助益。当然,说到碎心湖,其山水灵源还是酒藻,这种药物貌似不起眼,在军中却是止血止痛的疗伤圣药,其名声都传到陶国了。除此之外,又能清热解暑,祛除体内垢气,有凝神定心之效。因为其入口味道像极了陈年之酿,所以才叫酒藻的。”
“唔,像酒···这倒是怪事了,待会儿得问黎家人要点儿···”
“那可是每年供给军中的物资,我们家都没有,你还是趁早别打这算盘了。”
“事在人为。”
历年来,两族子弟切磋,或是到牧家,或是到黎家,均有家中长辈带领前往。而此次因黎家家主亲自前来,牧太爷这才出面以尽礼数。
半个时辰后,西城外大路上已隐隐绰绰见到一行车马,走进了,便见领头乘马而来的是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只见其身体发福,红光满面,双眉浅淡如被火烧过,貌似举止可笑,实则其眼神深处藏着一丝果敢智慧,不愧为一家之主。这便是夜郎国三城五邦之一黎家邦家主黎胖贾了,黎胖贾原名黎参,所谓“胖贾”不过是他自谓之称,然而自他出名以来,国中之人知他体形巨胖,又以商贾出身,觉得“胖贾”此名颇为贴切好记,反倒不大记得他原名了。当今夜郎,无论与他相识的朝廷显贵,还是市井中未曾谋面的寻常百姓,都称呼他黎胖贾,或者尊敬些,便是“胖贾”黎参。
话说这黎胖贾也算一个传奇人物,据说他当年只是个街头杂役,无非混迹于市井坊间为人做些小工以维持生计。可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却走上经商之路,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直到以敌国之资买下碎心湖作为家族根基,到现在已是一国豪强。当今世界,凡灵山秀水皆是无价之宝,金银之物比之如粪土,论理来说,黎胖贾以重金买下碎心湖,其中只怕另有隐情,可世人只知数十年前碎心湖闻名国中,成为夜郎九大灵山秀水之一,其第一任拥有者就是黎胖贾。
当今夜郎国八大豪门,其余七个无一不是底蕴丰厚、传承自百年前的旧有贵族,而唯独黎家却只有数十年历史,其创业之主黎胖贾可谓族中顶梁。当年黎家占有碎心湖时,曾有人见其家底浅薄,妄图强夺,而黎胖贾却以一己之力硬是扛住各方压力,断绝歹人窥视,为黎家在夜郎国站稳脚跟成为一方豪门打下基础。也就是在这时,牧无义因暗中帮助黎胖贾巩固家业,两人才结成生死之交,直到今日,黎家作为国中八大势力之一,无论在朝或在军中都极力拥护牧家,可谓唇齿之邦。
黎胖贾此人生平坎坷,从年轻时一个身份低贱的杂役一步步经历磨难遍尝辛酸,到现在位居人上,掌握一方秀水,可见是心志坚韧之辈。其为人虽诙谐烂漫,但逢事稳重,宠辱不惊,常年行走于阴谋诡计之中而不败,牧无义以之为知己,对其评价极高!
在黎胖贾身后紧随着一众家族子弟,一眼望去竟有十数人之多,黎胖贾既为家族创始人,这些子弟自然全是他子女。一干主仆之后是数十辆满载的马车,两旁有身穿黎家邦军服的地方军护送,显然是此行黎家要送往前线的物资。
黎胖贾既与牧无义平辈论交,牧太爷当然便长他一辈。此时远远望见牧府等人候在城外,黎胖贾纵马紧走几步,随即翻身落地,笑着对牧太爷行礼道:老爷子,黎胖子我代无义向您请安了,他近日军中事忙,分不开身,你且不要思念。
“哈哈哈,你这奸商,身为一家之主,说话还是油嘴滑舌的。那好,既然觐见长辈,该没有空手而来的道理吧。”
“不敢不敢,后面几十车东西,您老若是想要便都留下吧。”
牧太爷哭笑不得,知他为人不拘礼节,如今虽然飞黄腾达手握权势,但依旧是一副市井小人的性情,若再和他废话下去,只怕就没完没了了。
呼喝府中仆人帮忙看运货物,牧太爷一手携着黎胖贾,便将一众客人迎进城里去了。
牧青羊和牧小九在后窃窃私语道:这黎胖子倒没什么身架,人也有点意思。
“青羊,黎家主是长辈,你怎么能那样称呼他···”
“这不是他自称黎胖子吗,况且瞧他那身段,也算不上谦虚。”
“···”
一日忙碌后,晚间又有接风席。席间众人得知黎胖贾此番行程颇紧,要赶着去军中交割物资,因此只能在牧府停留两三天,明日两家子弟切磋比试之后,黎氏子弟打道回府,黎胖贾则要顺带牧家兄弟和青羊去军中交给牧无义。
当夜,两家在席上互道仰慕,气氛融洽,双方子弟中也有从前见面熟识的,便彼此交谈些大陆轶事。一时间,杯觞交错,宾主尽欢。
此时,牧青羊也不顾忌自己身份,在席中大大咧咧坐了,一边又东张西望,观察一众黎氏子弟。
牧小九神色尴尬,低声道:青羊,人家都看你呢,收敛些。
“哼,你就告诉他们,在咱牧府主子奴才从来都是一桌上吃饭的,有什么好大惊小怪。哎,人家都说胖子好色,如今看来果然不假,要不这黎胖子怎么一个人养这么多子女,听太爷说这还只是一部分,年纪大些的今天都没来!”
“你小声点···”
“哎,那个,你看,左边桌上年纪最小的那女孩,怎么样,灵气十足吧,就是看着有些木。她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叫黎惜吧,黎叔叔的小女儿,听说天赋很高的。”
“哦,那她边儿上那个呢,看起来更可爱。”
“那个···好像是个侍女吧。”
“呃···不过还是很可爱,再说我不就一奴才吗,嗯,很般配。”
牧小九皱眉道:青羊,我可从来把你当好兄弟看待的。
“得了,这么认真干吗。”
“原来明天才开始比试···”
宴席直到深夜才散,牧七牧八等人忙着为黎氏子弟安排住处,小九和青羊回到卧室后又开始各自熟悉《当冲剑》。
深夜,众人尽兴之余,并没有发现牧太爷早已将黎胖贾邀至密室相谈。窄小的房间里,牧太爷临窗叹道:黎家主,朝中近来可有什么动静?
黎胖贾抿了口茶,面上含笑,依旧是一副生死由天的达观样:太爷担心什么?
“你该知道我担心什么。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无义他此刻貌似镇守一方,风光无限,实则其处境极为不妙,在外有陶国军方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在内一众小人无事生非,强加祸端,只怕朝夕之间就有身死大难。我常劝他要激流知退,可他的脾性向来不懂委曲求全,只是一味嫉恶如仇,为此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也不知有多少人暗地里机关算尽要害他!如此,你叫我怎能不担心。”
“我猜太爷还是对余音峰那一役放心不下吧。”
“正是,大概无义也告诉你了,此战蹊跷之处极多,只怕是有人借机陷害。”
闻言,黎胖贾神色逐渐严肃起来,双眉紧皱,一边踱步道:可按照无义的分析,就是因为此役有太多破绽,对方显然故布疑阵,并非针对他···只怕是离间之计。
“可是——”
“太爷心下放宽,且勿多想,”黎胖贾恭声道:以无义做事之稳重、心思之细腻,我以为无论贼人有何诡计,最终都会原形毕露的。如今看来,首先,余音峰之事暂时没有什么后遗症,纵然表面上来看,是我军大败于陶国,可那时无义不是在家中休假吗,况且他近年来镇守东北以据陶军,大大小小的战功不知有多少,若想以一次失利定他的罪,无论朝野还是民间,都会怨声四起,小人无机可乘。其次,我等既知有人暗中算计,提防之下,军中有我扶持相助,朝中又有甄帅看护,定可保万无一失。甄帅此人既是皇室宗亲,又是资历极深的能臣,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他和无义是多年旧交,一旦出现情况便绝不会坐视不理。哼哼,虽说当今国中势力三分,牧黎两家是最弱的一方,可若再加上一个甄帅,那便另当别论了!
“甄帅,甄帅···”牧太爷心中默念,脸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爷可还有什么疑虑?”
“唉,没什么,只是我也被折腾累了,整日担惊受怕的,每一天安生日子。呵呵,原以为到如今年过百半,应当静心修行,求个延寿,哪想到近年来无义深陷于朝中权势之争,致使整个牧家都陪他一起走在刀刃上,我只盼我夜郎牧氏数百年的传承可不要在这一代断送。”
黎胖贾微笑道:太爷却是作无谓之忧了,自百余年前的灵气盛世兴起,莫说一个小小的夜郎国,即便是整个大陆也是风起云涌,强者相争,其中权势更替数不胜数,这本就是大势所趋,非个人可以改变的。
“是啊,一切都难以改变。时代所迫,说到底是为了山山水水···”
黎胖贾心中苦笑,对于这般感慨,他却是无法劝解。再停留片刻,便借口夜深疲倦回房去了。
密室里,牧太爷彻夜难眠。
第五章 黎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