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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身戎装
  霭霭暮色下,姜沿安从营帐中走出。
  沙地中所余不多的树颤着枝丫,耳畔是呼啸的风声,远处有兵马在操练。望着一望无际的沙丘,她叹了口气。
  两国交战,最是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征兵的年龄一降再降,眼见重病在床的义父也概莫能外,姜沿安心有不忍,拳头一紧,就下定决心替父从军。
  她身量不低,一番裹胸、束发、挺背下,竟和寻常男人的模样所差无几。
  来军营已经第三天了,无人识出这介胄之下乃是一副女儿身。姜沿安不由得思念起家中的义夫义母,也不知他们是否安在。
  走了片刻,依稀可以望见隐隐篝火。四周都是沙地或几人高的石堆,地上偶尔冒出两三丛杂草,荒凉的紧。
  她想心事想的过于入神,忽的听见身后传来稀碎的声响。
  ……有人。
  姜沿安心下一惊,脚步一顿,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便被一双有力臂膀的搂进怀中。
  姜沿安不敢喊出来,毕竟引来了人对自己反而不利。那人身量高她许多,身上带着馥郁的酒气,呼吸一点点喷洒在她的耳垂处,又麻又痒。
  不多时,姜沿安只觉自己的耳朵快要烫得烧起来。
  见那人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姜沿安松了口气,刚想要悄悄钻出他的怀抱,突然,那人扶着她的肩头,将她的身体慢慢地转过来。
  姜沿安惊愕得一动不敢动。
  那人将头凑到她白净的脖颈旁,轻嗅,然后用一种极为酥软醇厚的声音低语:“好香……”正觉那柔软滚烫的唇逐渐靠近,将要触碰到脖颈的肌肤时,姜沿安火速将头一偏,惊得连连后退。
  这时,她才总算看清了他的脸。那人长发入冠,五官清峻,唇色如樱。眼眸是深檀色的,乌沉若羽。他双颊沁着醉红,眉微微上挑,正兴趣盎然地望着她。
  直到后背抵在冰冷的石壁上,姜沿安才发现,自己退无可退了。
  那人靠近她,伸手从她胸前攥住了那块玉。在皎洁的月光下,那玉折射出淡淡的流光,那人只低低的笑道:“……秦家的,好玉。”
  他复又抬头望向姜沿安,目光边流转着,边用另一只手捏起她的下巴,唇就要凑上去,突然眼神一凝。
  姜沿安连忙退出他的怀抱,指甲稍稍用力,从他肩头拔出那根细长的银针。
  她望向地上昏迷的他,头戴翠玉冠,身着月白底暗银纹锦袍。有身份的人,她杀不起,只能先迷晕他,在寻办法。
  姜沿安喘了几口气,撒腿就跑,一刻也不想再留在这个是非之地。一直奔到营帐,回头也望不见那个石堆时,她才瘫坐下来,脸上热一阵冷一阵得烧着。
  夜半三更,姜沿安仍然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
  她与徐文虎、崔六二人一个营帐。空间不大,床榻是连着的,她缩在最里边的角落,边听着徐文虎如雷般的鼾声,边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军营中明文规定不得酗酒,加之那人衣着华贵,必然不是兵卒将士。她攥着胸前的玉,惶恐不安的想:既然这样,那人想必便是四皇子了。
  对于四皇子,她也算略有耳闻。据说他无能又惯会惹事。眼下她迷晕了他,便是忤逆,也不知会引来什么祸端。
  不过,她转念一想。那时夜色正浓,四皇子又醉酒神志不清,他究竟有没有看清她的面容?
  耳边又响起他那句酥软醇厚的话,字字醉人,“秦家的,好玉”。
  这样想着,姜沿安将玉佩摘下,细细的看,心道:秦家?这是何意思?莫不是这玉上刻了什么字?
  这玉自小与她出入相随,从未离身过,是有关身世的唯一线索。姜沿安也未曾在这玉上发现到什么纹路或镌字。那么,他又是如何得知线索的呢?
  她回想当时的场景,夜色阑珊,月光淡如水。
  月光,她抬头望向窗边的那轮月,莫不是借了这月光?
  姜沿安翻身下榻,顾不上穿外衣,直径奔到那窗前。她举起玉佩,迎着皎洁的月光,看了片刻。然而,除了瞧见几抹淡淡的流光,一无所获。
  她正看得入神,冷不丁伸出一双手将玉夺去,轻声道:“严老弟,你看些什么?”
  姜沿安忽的一惊,瞪大眼睛一瞧,原来是同样穿着单衣的崔六。她讷讷的说道:“……崔大哥,您,怎的还没睡?”
  “睡不着啊。”崔六边长叹,边将玉在指间摩挲着。这时他忽的“咦”了一声,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怎么了?”姜沿安问。
  崔六走到桌案旁,点了一根蜡烛,切切的道:“这玉上刻了字。”
  她瞪大眼睛,“真的?”
  “千真万确。”崔六道,“我这手摸惯了布匹丝绸,哪怕是一点凹凸不平都逃不了。”
  他将玉在烛火上稍微一燎,又吹熄了蜡烛,将玉递给姜沿安道:“你再去月光下照照,这下应该看得清了。”
  姜沿安说了声“多谢”,依言照做,果然发觉在这玉的表面极其隐晦的镌刻了一个“秦”字。
  崔六也凑过来看了一眼,道,“严老弟,你这玉来历不凡啊?不像是寻常家姑娘能送的信物。”
  “怎么说?”
  崔六正色,解释道:“西域有位有名的制玉人叫作尤秦,经她制作的玉佩多流传在西域王廷,少有进贡到中原的。这制玉人性格孤僻,不喜逢迎权贵,寻常的富家子弟都一玉难求。据我所知,她所制的玉佩就刻有这样一个‘秦’字。”
  “西域。”姜沿安喃喃自语,“崔大哥,我如何才能见她一面?”
  崔六狠狠的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道:“你小子不想活命了?!跟西夷人有来往,一经查出,可是要杀头的!”
  姜沿安叹气。先不说她有没有命出军营,光是役期五年,就足以改变世事太多。想要再寻找那位制玉人,只怕更难。
  崔六宽慰她,道:“不过,你也别太丧气。我这消息也是听退役的老兵们说的,他们话没个准信儿,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姜沿安刚点了两下头,忽的听到外头短促刺耳的鸣笛声。崔六疑惑,“这是出什么事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姜沿安冲到榻上将睡得正香的徐文虎几巴掌抡醒,回过头来边架着崔六往外拖,边嚷道:“快出去!这是会集的号声!迟到了要受军罚的!”
  “校场在哪儿?”崔六急问。
  “不知道!”姜沿安拉着迷迷糊糊的徐文虎,“跟着人群跑,准没错!”
  他们仨两个穿着单衣,一个光着膀子,衣冠不整、蓬头垢面的狂奔向校场,刚入队,鸣笛声乍然停止。
  后边还没到校场边缘的兵卒绝望的刹住脚步,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
  崔六拍了拍胸,后怕道:“好险好险。”
  姜沿安左右瞥了两眼,原来他们还不算最狼狈的。入队的兵卒有的只穿了条亵裤,有的半裹着软毯,有的衣袍穿了一半,模样形形色色的都有。
  冷风混着细沙,刮在脸上,微痛。
  校场最中央的高台上,站了个身形极为高大的男人。他身着金铜铠甲,麦色的皮肤,年纪四十有余,一双深邃的眼睛十分有神,光是目光扫过去都让人脊背发凉。
  “这位想必就是孟骧将军了。”徐文虎道。
  察觉到周围的官吏在看他们,姜沿安使了个眼色,让徐文虎不要发出声音。
  孟骧清了清喉咙,沙哑的吼道:“未入列者,负重十圈。”
  没有人哭天喊地,甚至连一句抱怨都没有。底下安安静静的,校场外的兵卒各自排好队,跟随组织的官吏走向远处的隙地。
  徐文虎露出瞠目结舌的神情,愣是咬紧了嘴唇,忍住没让自己说话。
  孟骧转头看向校场中的众人,皱眉道:“校场中,衣冠不整者,自行马步一柱香;其余者,回营帐。官吏任命监察!”
  同样是没有声音,耳边只听得到呼呼的大风声。陆续有兵卒离开校场,剩下百余人伫立原地。
  鸣笛声又起,时而短促时而长缓,是操练兵马之意。孟骧下了高台,上马奔向别处营地。
  此时,兵卒们才暗暗松了口气。黑脸的官吏发声呵道:“所有人,全部给我站好!”
  姜沿安挺直了腰杆,听从指示,移脚、曲膝、平臀。
  没过片刻,她已经感到自己腿脚战栗不止,酸痛难忍,随即咬紧牙关,目视前方,不去想当下情形。
  四周的哀叫声此起彼伏。
  半柱香后,官吏喊道:“时间到!”
  一瞬间,所有人都像泄了气的气球似的瘫坐在地上。不多时,又在官吏催促呵斥声中慢慢的站好队。
  解散后,姜沿安和崔六费力的架着连路都走不了的徐文虎,步履维艰的回营帐。
  一路上,她感觉自己双腿要废了,如同泡在醋坛子中浸泡过似的,又酸又无力,走几步都险些要跌倒。
  崔六一把扶住她,也自身难保的晃了晃,喘着气道:“严老弟,再忍忍,快到了。这只是开始,苦头还在后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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