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紧绷着的一根弦一松,化为尘埃紧紧包裹在他身上的大地之铠缓缓消散,落向了地面深处,随即便是一阵强烈的力不从心之感,精神疲惫,恹恹欲睡。
原来,张天在突破之中发生意外,下意识的寻求大地的庇护,却在无意中陷入了一种十分玄妙的状态,模模糊糊中竟与大地元神发生了一次深层次的交流。
在大地元神的牵引之下,将化为丹田种子的七曜之力彻底失去平衡,土曜之力称霸,占据主导位置,吸收了张天因吞服地元圣果而获得的大地法则碎片,获得了一丝灵智,在大地元神的指引下,想要让张天归于大地怀抱。
这种情况,比走火入魔还要凶险。
因为一旦土曜之力将其他六曜之力彻底同化,张天将获得大地元神永恒的庇护。可这种庇护,可以说是一种永恒不朽,却是要他失去自我,化为大地的一部分。
但天道不可揣测,袁氏三杰欲置张天于死地,连下杀手,不仅没有成功,反而让张天体内的土曜之力强烈的危机。
那一团土曜之力的目的,乃是保护张天,使张天的血肉和神魂回归大地怀抱,获得永恒庇护,而并不是真正要张天彻底死亡。
所以,当它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时间同化六曜之力的时候,便当机立断,留下一部分与六曜之力达到平衡,使张天丹田种子稳固,剩下的全部化为缕缕丝线,让张天与大地暂时紧密结合,使得大地元神得以帮助张天在关键时刻瓦解了袁氏三杰的攻击,更是提供了一丝大地精华,在张天体表凝为大地之铠。
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张天能够力斗袁氏三杰,最后拼得两败俱伤,将他们逼退。否则,以他星变境的修为根本不是三人的对手。
不过,袁狮三杰一走,他心神一松,体内星元便开始正常运转,分散在血肉之中的土曜之力意识溃散,大地之铠也被大地元神收了回去。
可以说,有大地之铠护体,张天如战神附体,可以毫无顾忌的大杀四方。可大地之铠一被收回,他便被打回了原形。
失去了那股磅礴伟岸力量的护佑,仿佛脱离了慈母怀抱,张天又是在重伤之下,心中无可抑制的升起一股强烈的失落感,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雄浑,博大,温暖,包容,他实在是太想要永恒获得那种感觉了。
人生悲苦,与其苦苦挣扎,何不获得永恒宁静?
就算失去自我又如何,与在无尽的尔虞我诈和钩心斗角中沉沦相比,不如回归母体,眼前一切,所有纠葛烦恼,一刀两断,尘归尘,土归土,与我再无相干。
仰面倒在泥地之中,张天的双眼开始失去焦距。
积水倒退,土壤缓缓陷落,他全身再次闪烁出一种黄色光晕,仿佛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拥抱,轻轻安抚,要他别哭别闹,快快睡下。
“义父,师傅,我好累,我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还有小莲,你还在被困在梦境中么,和你在梦中相遇的感觉真好,我很想救你出来,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但翻遍典籍,我也没有找到救你出来的办法。而且,我也不知道你是否真实存在,也许,那仅仅是一场梦罢了,梦一醒,镜花水月化为一片涟漪……”
张天自由孤苦,从来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能够坚持下去并活到今天,任何人都不能否认他是一个坚强的人。可是,他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坚强。
小时候,他偷偷去私塾听课,认字学理,希望做个博学的人,考取功名,让死去的父母在地下也能够为他骄傲。但是,他错了,大陈国腐儒当道,读书人是最奸诈冷酷和肮脏的人。
后来,听了很多老人讲的“仙人”的故事,他想登临仙道以改变命运,于是告别故土,四处流浪,寻找仙人的足迹,却不幸被抓入矿井中沦为矿奴,生不如死。幸好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凭借自己的机敏得到了韩老谋的青睐和倾囊传授,踏上了修行之路。
然而,一路修行至今,他逐渐认识到,漫漫仙路,遥遥无期,而碰到的所谓“仙人”,除了实力强横之外,实际上和世人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其残酷程度,比世俗更有甚之。仙途之上,同样充满了权利角逐,利益纷争,同样需要处处提防,苦苦挣扎。滚滚红尘,笼罩光明与黑暗,充满了宿命之力,纠缠着每一个人,就算踏上修行之路,很多事情,仍然身不由己,只能在宿命的逼迫之下艰难前行。
想要得到一些牵挂,苦苦寻觅至今,仍然截然一人,只能自己舔舐伤口。幻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如一道鸿沟天堑,难以逾越。
所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几经生死,张天并不是一个完人,他原本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他的坚强,是有限的。而现在,他突然觉得累了,尤其是在大地的力量褪去的时候,那种身心俱疲,无依无靠的感觉,使他心中涌起一股要放弃一切的冲动。
这股冲动来的是如此突然和强烈,一产生便无可遏制。
既然无法得到牵挂,那便索性无所牵挂。他如是想到。
他眼皮越来越重,身体缓缓向地面之下沉去。
喃喃自语中,他心口深处突然冒出一朵红蓝相间的小花,开始闪烁光辉。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其存在的小花,冰清玉洁,娇美不可方物,下面的细密根须,深入血脉之中,若有若无,无从察觉,却猛烈抽搐起来,让张天感到心碎般的疼痛。
一种难以割舍的疼痛。
痛彻心扉。
可是,那痛苦只能让他更加希望摆脱尘世。
于此同时,一个仿佛真实一般的梦境之中,一个娇媚柔弱的少女独子坐在池塘边。
她一只显现秀手紧紧的抓着胸口的位置,绝世的容颜上充满了痛苦之色。不知不觉间,她已泪流满面,却分出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因为,那在梦中曾与她相会,一直让她牵挂的少年,此刻是如此的绝望,他的感受,让她感同身受。
红豆情花的力量,让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张天,无论经历,还是想法。她不希望张天放弃,却更加不希望张天继续在尘世见继续受苦,于是只能无声哽咽。
那团淡蓝色光晕再次从她身体之中飘了出来,悬在空中,摇摇欲坠,它似乎承受着小莲一样的痛苦。
“这就是心痛的感觉么?”淡蓝色光晕苦不堪言,悲声问道。
“是啊,这就是心痛的感觉,你也体会到了么?”小莲伸出秀手,轻轻安抚淡蓝色光晕,嘴角勉强露出一个微笑,那微笑温柔中充满了凄婉,让百花也凋零,“哦,我差点忘记了,你现在可以说完全是另一个我。我的痛苦,你自然能够体会到。你也很难受吧,可是,我只能说对不起了。”
“既然明知会这么痛苦,你为什么还要如此孤注一掷?”
“因为,这是作为一个人最难割舍掉的东西。”
“啊,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觉得好难受,好绝望。”淡蓝色光晕突然发出一声悲惋的哀鸣,焦急道,“我知道你很关心他,可你为什么赶快利用情花唤醒他,给予他鼓励,让他坚强起来?再这样下去,他会彻底失去自我的!要知道,他一旦沉沦,情花将凋谢,你便永远失去了逃出梦境的机会,老死梦中!”
小莲凄婉道:“是啊,我是想利用他渡过情劫,可是,我却是完全投入的,我对他的感情,也是真实的,而真正的感情,需要为对方着想,彼此谅解,他如此痛苦和绝望,甚至不惜以此来彻底解脱,我又怎能忍心让他鼓起勇气去继续承受无尽的苦难?只要他心安,我宁愿和他一起沉沦。”
淡蓝色光晕呆滞了,它根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只觉得对方的所作所为是如此的矛盾,让它无法理解。在无边的痛苦和绝望中,它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念头,这个念头非常古怪和离奇,让它自己也吓了一跳,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之中。
云梦泽茫茫大泽之中,大雨仍然在无情的浇灌着大地,积水越来越深,淹没一切,却不能淹没一小片地面。那一小片地面上,张天仰面平躺,整个身子几乎已经完全陷入土壤之中。
虽然心中绞痛,可是即将获得永恒的安宁,他脸上竟然露出一丝非常安详的微笑。
“永别了,我的义父,师傅,荼枭兄弟,还有小莲……”张天再次无声告别,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刹那间,地面好像融化了一般,转眼间张天便已经彻底淹没在土壤之中。
可是,就在他打算彻底敞开心扉,让自己血肉融入土壤,让神魂归于大地的时候,他原本光洁的眉心之处,突然出现一个复杂的黑色印记。
那印记一闪而逝,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张天识海之中,化为一个大如山岳般的魁伟人影。那人影面容刚毅粗豪,泰山崩,色不动,只简单的穿了一条做工粗劣的兽皮裤子,上身精赤,露出古铜一般的虬结肌肉,肩宽胸阔,一头如草乱发恣意披散到颈部,粗短胡茬根根抖擞。他本来是盘坐的姿势,似乎在修炼,突然出现在张天识海之中也是一惊,随即目光如炬,落在识海中心的道心慧剑上。
道心慧剑,已变得暗淡无光,轻颤中似随时可能溃散。
“呔!苦海无涯,为父愿作你的舟楫!一切苦难,为父为你分担!我儿张天,还不给我速速醒来!”
眼见如此,大汉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光芒,立刻长身而起,口中发出一声惊怒至极的咆哮的同时,双臂高高举起,猛地向两边一分,如同裂海,风卷残云!弥漫在张天识海中的一层淡淡的黄色光晕立时被撕为两半,然后如海潮退去,转瞬之间退出识海,消弭无踪。
第175章 失落与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