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流苏从来没有告诉席清言,我所有文字上的疼痛都来自周锦若。那个明眸善睐的女孩,一直甩着羊角辫在我生命走过的女孩,她跟我斗心眼,从我手上抢苏渐,没心没肺对我笑,对我哭的女孩,那么不珍惜人不会心疼人的女孩。
那天,周锦若和我都没有回学校。席清言将我们收留在他的屋子里,周锦若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一眨不眨,席清言将一杯加奶的咖啡放在我的桌前,转身,打开暖气,屋里立刻温暖起来。
晚饭时,席清言和我一起出去买便当带回家吃,苏渐一直跟在我和席清言后面,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席清言突然停住,转身,走上前,一把将他推到,重重一锤,击打在苏渐的胸口上,说,你算什么男人自己的女孩都保护不了,还在一边看着她被别人欺侮。
这一切都不在我的预料之中,我推开席清言扶起苏渐,看着他惨白的脸,嘴角渗出血,一声不吭的,我说“席清言,你别这样!”
苏渐问我“顾流苏,周锦若好吗?”
我说:“很好。”
苏渐转身走了,影子在路灯下,变得那么长,最后远去,消失。
席清言看着我,我拉起他向楼道走去,我说,席清言,一切与苏渐无关。楼道昏暗的灯光下,席清言的手拂过我微肿,他说“顾流苏,还疼吗?”
我靠在他肩膀上低低的哭。
席清言的温暖指肚划过我的碎发,指尖从我的发间划过残留下我头发上夏士莲的清香,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的抱着我。
路灯下,我们是为爱奔忙的孤魂野鬼,以等爱的姿势,拥抱在一起。
席清言关于周锦若,我能告诉你什么呢?
她没有爸爸,只有妈妈,可是,她妈妈却突然患了尿毒症,需要大把大把的钱来治疗,而恰恰那一年她考上大学。
她问我,顾流苏,你说,我就这么放弃了么?她说,顾流苏,我还这么年轻,我只有十七岁,我怎么能这样枯萎了?
所以,那个夜里,周锦若从一个中年胖男人的床上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从此以后,她干净而温暖的指甲长出了妖精的指甲。
席清言,你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夜晚么?那个夜晚星星格外的疼天空格外的蓝。苏渐一直躲在那个中年男人的楼下哭。
后来,苏渐偷了家中积蓄带给了周锦若,他说,周锦若你是我的,求求你,别伤害自己。最后,苏渐的母亲来了,给了周锦若两个耳光,带走了苏渐,也带走了钱。
其实,苏渐是个好男孩,没有辜负我和周锦若曾经花痴一样的喜欢。关于周锦若的事他一直知道,之所以今天他愣在那里,不是因为他知道了周锦若的丑闻,而是因为,那个摔打周锦若的女人是他母亲。
因为苏渐说,妈,周锦若怀孕了,我想辍学,我得和她结婚。苏渐的母亲很多次都闹到学校,但是我没有想到这一次回事这样子。其实,很多时候,我们保护不了自己爱的人,就像我一样,我也保护不了周锦若。
Six席清言,你告诉我,这是阴谋还是爱情?
周锦若拿起剪刀将自己的头发剪了一地,她神色凄凉的说“顾流苏,这样好看么?”
我看着像小男孩一样的周锦若认真的说“挺好的,人漂亮怎么都好看。”
周锦若说“顾流苏,终于过了两年的时间,好漫长啊,顾流苏。”
这时,席清言打电话来,我刚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顾流苏,你能不能来我们报社一下,我下午就要出差了。手上有些要紧的事要跟你谈!”听得出他很着急。
我赶到席清言报社的时候,席清言递给我一份稿件,说:“顾流苏,关于周锦若的事情,我们主编想排一个特稿。我写完了,你看看,如果合适的话,我们下午就排版。我想,这个可怜的女孩一定会得到更多人的支持,这样,她母亲的病也可以得到四面八方捐助了。”
我愣愣的看着席清言,接过他递给我的稿件。
他说“顾流苏,你看看,如果合适的话,我让周锦若给我们再配几张图片更好!”
我将手中的稿件死得粉碎,扬在席清言眼前!我一字一顿的问他“席清言,你告诉我,那对我是阴谋试试爱情?”
席清言愣了,他说“顾流苏,你说什么呢?我只是想帮帮周锦若,帮她的母亲!”
我冷笑“席清言,我真没想到啊。是啊,特写,头条,女大学生,包养,卖身救母,辍学,怀孕!席清言啊席清言,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劲爆?你是帮周锦若筹集同情还是帮你们报社招揽眼球?这是周锦若从小待到打的城市啊!有了这个报道,她还怎么在这个城市生活啊?而且,席清言,我告诉你,周锦若的母亲两年前就死了,因为她知道周锦若将自己卖掉才换来她治病的钱,她恼羞成怒,跳楼死了。更重要的是,就在今天,周锦若她结束了被别人包养的生活,你知不知道?”
席清言抱住我“顾流苏,我错了。这个稿子我不发了,我跟主编说,不发了,你别这么说我好不好?顾流苏。”
关于周锦若的那个稿子,还是发了,尽管用了化名,模糊了一些线索,可是,镇江,这么小的一个城市,周锦若终究还是被暴露在阳光下。
很多小无赖找到学校,对周锦若动手动脚,出演调戏。周锦若像一只小老鼠一样的躲在我身后,尽管校园里很多人都知道周锦若不光彩的生活,但是,那些毕竟是捕风捉影。而今天,她就像呈堂证供一样被印刷在报纸上,周锦若的生活彻底失去了控制。
席清言你怎么可以骗我?
苏渐因为护着周锦若被那些小混混砸伤了肋骨。
医院里,周锦若一直流泪小声抽泣的嘀咕“苏渐,你快点好,你好了,咱们就去砍树做木筏,我一定帮你把它们绑紧,不让它们飘散。我们再去荒凉山看星星,我一定好好的减肥,不让你的单车载不动我。”
苏渐对着她笑,又望望我,说:“顾流苏,你看,周锦若怎么这么不懂得疼人呢!净说一些让人心酸的话!”
我很想说,周锦若,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认识席清言,可是,我说不出口。
可是周锦若看得出,她说“顾流苏,你别怪席清言,他也是想多赚点钱,好买栋大房子早点娶你!他没有错,错的是我,不该经历这种生活。”
周锦若,为什么你总是让我想流泪呢?
事情发生后的一个多星期,我尝试几次给席清言打电话,但是都没有按下那串号码。我想,就让那串号码烂在心中吧!这样我会更好过。
席清言的电话打来时,已是凌晨一点,“顾流苏,顾流苏,你还好吗?我听同事说那个稿子还是发了!可是顾流苏,你都看到了,我明明去跟主编说了,你不要胡乱怀疑,求求你,好吗?”
我不说话,只是安静的听着他的声音,从电话那端幽幽的传来。
他说:“顾流苏,你相信我吗?”
“顾流苏,我求求你了,说句话。我这就从青岛飞回去!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可以辞职,我马上辞职,好不好?”他绝望的说道。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席清言,我相信你,那个那么有正义感的男子,怎么会对自己的话出尔反尔呢?可是,你如何将周锦若还给我?你又知不知道周锦若离开了这座城市!没有告诉苏渐,没有带一分钱,没有带一件换洗的衣服,就离开了这座城市!可是所有的这些美好,全部消失在那份报纸中。
席清言,你能不能告诉我,周锦若,她会去哪呢?”
席清言敲开门的时候,一脸萧瑟。行李箱上微微的灰尘土。
他说“顾流苏,我回来了。他说,顾流苏,你怎么才能相信我?”
我的手抚过他的脸,眼睛紧紧盯住他的眼,我说“席清言,你辞职!然后,离开这个城市,我就相信,相信,这件事与你无关。”
席清言愣愣的看了半天,他说“顾流苏,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我说,当然,你也可以不辞职,生活在这座城市,只是。别来找我。席清言,你就当从来都没有遇见过我。”
席清言笑说“顾流苏,你真好,你给我两个选择,却是一个结果。说完,他就离开了我的家门,头也不回。”
夜里,席清言打电话来,说“顾流苏,一切都过去了。明天你来给我送行吧”
我沉默了一会点点头没说:“好。”
席清言沉默了好久,说:“顾流苏,今夜可不可以不挂电话,我想听你的呼吸睡觉,我怕自己睡不着……对不起,顾流苏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是那么喜欢你。”
我哭着挂断了电话,以前,周锦若总是对我抱怨,她说,苏渐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我喜欢你。
世界上有很多感情不需要表白,我们不是不知道,只是,我们是一群渴望爱的女孩,所以才会贪婪的奢求无度。
Eight周锦若,哪里才是我们相遇的地方?
我站在苏渐的旁边,潮湿的海风吹乱了我的头发,我对着席清言笑。为了这个微笑,我在镜子前练习了好久,我怕它不够美好,不够甜蜜,没有足够的幸福感染力将我眉心的难过遮挡下去。
席清言还是那么好看,灰蓝色的棉外套,卡其色的绒围巾,让他看起来那么干净温暖,他冲我笑,眼睛那么亮,明亮的勾人眼泪。只是嘴唇微白,有些干裂。
他嗓音沙哑的说:“顾流苏,我走了。”
我点了点头。
他拖着行李慢吞吞飞向站口走去,一直一直不回头。
火车行驶前十分钟,他发来短信,他说:“顾流苏,只要你招招手,我就回到你面前,只要你招招手。”要说出这番话,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我合上手机,不肯望向火车站那些透明的玻璃窗,我怕看到他好看的眼睛,自己的眼泪就会掉下来。
席清言一直喊我顾流苏,其实,他并不知道,我叫夏顾流苏。
夏,周锦若的夏。
周锦若喊夏顾流苏,姐姐。。
周锦若曾经扎着两条漂亮的羊角辫一蹦一跳的跟在夏顾流苏的身后,周锦若会对着夏顾流苏撒娇,跌倒了,碰伤了,总是满眼委屈的对着夏顾流苏说:“疼。”
周锦若从小就是个惹事精,会将所有的事情推到顾流苏头上,躲在门后看下顾流苏挨骂。
可是,偏偏十七岁那年高考的天,周锦若居然像个巨人一般站在我面前。那是,通知书刚刚飞到我们手上,母亲又突然患上尿毒症,上面的高额收费像烙铁一样烫伤母亲沉默的眼睛,她静静的坐着,不吭声。
周锦若坐在我身边,手指一遍一遍的在通知书上画着圈。我艰难的张张嘴,我说:“周锦若,你上吧,我供你。”
周锦若说“别说这些煽情的话!你以为这是上厕所?她还说,夏顾流苏,你听好了,你也别去那些SA报纸上充什么寒门学子,他们救不了咱。”说完,她就走了。、
从那时起,她干净的只间开始长满艳丽的颜色,圆润的脸变得消瘦。她不说我也不问。我像一个懦弱的鬼魂一样游荡在夜里。
其实,周锦若,你出去的第一个夜里,我也偷偷的跟着。我眼睁睁看着你在灯火中不知所措的沉默。眼睁睁的看着他将你带走。我却没有跑过去,像一个姐姐那样站在你身边。我只会坐在马路上安静的掉眼泪。
城市的夜,那么喧嚣。以至于我的哭声都不清晰。偶尔,有流星划过城市模糊的天幕,我才知道,天使也流眼泪了。
后来,我们顺利的交齐了所有的费用,进了这所学校。可是,周锦若这个名字,便再也不曾纯洁起来。传言总是那么快,那么狠。
我不说你是我妹妹,你也很配合,从不说你是我姐姐。
其实,从小到大,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譬如月亮为什么没有太阳大?譬如,周锦若为什么喊夏顾流苏姐姐?可是,你却遗忘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你一直都该问问我,你开始“堕落”的第一个夜里,我为什么不拦你?
周锦若,如果我回答,那时候我将你等同了人民币,你会不会哭泣?
席清言一直都是对的。还记得他曾经说过,顾流苏,你应该是周锦若那种样子。是的,我开始写那样暧昧颓靡的文字,完全是因为周锦若,我当自己是她的灵魂,痛苦着,张扬着,凌厉着。
这一年来,周锦若是一个鲜艳的躯壳,而我当自己是她体内那颗鲜艳的灵魂。
只是,每个安静的夜里,我们都生活在高考之前,那个时候,我们眉眼恬淡,梳着简单的头发,穿着棉布裙子,她傻傻的喜欢着苏渐,而我等待着那个将要相遇的男子,他叫席清言。
所以,我可以原谅席清言,却做不到和席清言在一起。我怕幸福的时候会想起周锦若。不知道她现在流浪在哪个城市,不知道有没有人让她受委屈。
当然,我也,没有告诉苏渐,周锦若是我妹妹,我怕他知道后会更难过。世界上就这么一个男人,他一笑,我的整个心都笑了。他一皱眉,我整个心都痛了。如果他一难过,那么,我的心该放哪里?
从那天起,我和苏渐成了两个等爱的孩子。
苏渐的手指翻过地图,触摸过每个城市,山峦和海洋。他冲我笑,傻傻的笑,他说:顾流苏,你看这样子,我就会触摸到周锦若。我想,她总会在这个地图上的某个地方。他说,顾流苏,你说对了吗?
说完,他就哭了,我也哭了。我在想,此时,席清言的手指会不会在某个地图上摸过我所在的城市。然后,在将来的某一天,我们在某地遇见,终于不过路人一般擦肩而过,就像戏文里说的那样,到底是如花美眷,终不过是似水流年。
第九十四章 未来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