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晟虽叫白玉兰不要把他刚才所说的话宣扬出去，白玉兰却有自己的想法。
　　只言片语也能捕捉到有用的信息，起码从陆三少爷说的话当中可以得知，二少爷并没有把绿喜姑娘带出来看戏，为何？原因无非也就那么几个，要么二少爷已经腻烦了她，要么就是她身子不舒服不方便外出，后者的可能性虽然也有，但怎么说也不大。
　　她知道二少爷在她之前就已娶了两个侧室，而那两个侧室根本不得宠，唯有绿喜是二少爷亲自带回来的，种种迹象都能表明他对绿喜的真心。
　　不过俗话说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的，男人的通病，总以为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二少爷身边美女环绕，她就不信他能一直对绿喜死心塌地，再美的女子都有容颜憔悴的一天，难道那时他还能对着她年老色衰的脸表达爱意吗？即便是圣人，也有意乱情迷的时候。
　　更何况像是二少爷这种优秀的男人？整个苏州城的女子削尖了脑袋都想挤到他身边呢，她没必要为着这一时的失意而感到沮丧。
　　毕竟来日方长嘛。
　　至于陆三少爷，她得暂时钓着，毕竟她是个戏子，出来混还是要有靠山。三少爷虽然不符合她的要求，但好歹也是个世家公子啊，有他“牵桥搭线”，她也不愁找不到攻克二少爷的方法。
　　真是一举两得。
　　打好了如意算盘，她终于放下心来好好吃饭。
　　酒足饭饱之后，宴席散了。陆玉恒和众人寒暄几句便要走了，离开的时候，陆晟早已喝得酩酊大醉，还得由人扶着才能走下楼梯。
　　陆玉恒是不会碰他的，他向来不喜欢酒气，虽然自己也喝，但他喝了跟没喝一样。
　　这一点他和陆元风也差不了多少，都是千杯不醉，不过名号倒是没有陆元风响亮，因为圈子不同。他们这些从商之人，哪个不能喝酒？都是要应酬，不想被灌醉给人套话，没有酒量也得练出来，所以在酒桌上过招的都是个中好手，陆玉恒这样的一抓一大把，有些甚至是专门请来替人挡酒的。
　　但陆元风就不同了，他们闯荡江湖的，除了一些特殊的日子很少聚在一起喝酒，就算喝也不能尽兴，而那些个彪形大汉，看着千杯不倒，其实往往最容易被灌醉。
　　一来二去，谁能喝谁不能喝，大家心里都有个数了。陆元风也由此坐实了“千杯不醉”这个名号，一般很少人敢和他拼酒。
　　丫头有时会想，如果让他们两人一直喝酒的话，最后谁会先倒下来？
　　赵清也得由陆绍屏扶着，因为他吃得太对撑着肚子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身怀六甲呢。
　　丫头乖乖走在陆玉恒的身边，本来是想趁着人少和赵清说上几句话的，现在看来估计不行了。
　　“丫头，你是自己回去还是由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刚来的时候不是备了一辆马车吗？不必劳烦二少爷亲自送我回去。”
　　陆玉恒遗憾地叹了口气：“那下次有机会我再去福来酒楼看你。”
　　“……”
　　“听说福来酒楼的蟹不错。”
　　“秋天的螃蟹才好吃，二少爷不是对吃的十分讲究吗？夏天吃蟹可不是个好的选择。”
　　“我怎么觉得你在拒绝我呢？”他眉峰微皱。
　　“丫头哪敢。”丫头无辜地眨了眨眼：“二少爷要是想去的话随时可去，我不会拦着你的，只是丫头在想，二少爷恐怕忙都忙不过来吧？哪有什么闲情逸致去吃螃蟹？再说，二少爷要是想吃的话，可以叫人做好了送来啊。”
　　“还是你替我想得周到。”陆玉恒的脸色阴转为晴。
　　“丫头只是实话实说。”
　　好一个实话实说。
　　陆玉恒在心底叹了口气。
　　“二少爷，你可听说太湖三白？”
　　一个娇俏的女声在二人身后响起，丫头和陆玉恒转身看去，只见身着鹅黄长衫，衣领束到脖子上方的白玉兰正站在后面，两手安静地垂握。
　　陆玉恒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即温婉笑道：“自然，我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
　　“哎，可惜玉兰不能一饱口福。”
　　“此话怎讲？”
　　“身为戏子身不由己，常年跟着戏班走南闯北，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南下苏州了，之前还在杭州待过一段时间，可是都没能尝到想吃的银鱼。”说完，她勾唇一笑，自以为风情万种。
　　“银鱼？白姑娘要是想吃的话，改天我可以叫人做好了送去给你。”
　　“真的吗？”她略有些兴奋。
　　“陆某从不食言。”说着，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白姑娘先走吧，如果陆某记得没错，你们晚上还要搭台，赶紧回去好好休息吧。”
　　这是“逐客令”吗？白玉兰心里冷笑一声，随即微鞠一躬，柔声说道：“谢谢二少爷的心意，让你破费了，玉兰一定好好唱戏。”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就算是做个人情，她也得到了二少爷的应承，不是么？反正以后待在苏州城的日子多着呢，她就不信没有机会再和他见面。
　　待她走远之后，陆玉恒方才收回敷衍的笑容。
　　真是变脸比变天还快啊，丫头不禁感慨二少爷“功力”高深，不过这样常年戴着面具，会不会终有一天忘了自己真正长成什么样子？
　　丫头胡思乱想着，不想脚下一空，眼看着就要因重心不稳而摔下去，陆玉恒却及时搂住她的纤腰，将她牢牢按在怀里。
　　“谢……谢二少爷。”她惊魂未定。
　　陆玉恒既好笑又无奈地将她扶稳了：“你怎么老是发呆？”
　　“有吗？”
　　“刚才我和白玉兰说话，你就走神了吧？知道我和她说什么了吗？”
　　丫头老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说吧。”他笑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丫头被他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吓得又是一惊，整个人僵硬地站在原地，都忘了走下楼梯。
　　“怎么了？”
　　“啊？我……”
　　“下来吧。”陆玉恒将她脸上的头发别到耳后，眼中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
　　“哦。”她木讷地点了点头，然后像是失了魂魄一样任由对方牵着往下走。
　　到了楼下，陆玉恒终于放开她的手。
　　还是好小，小到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她的拳头整个握住，好像稍微用点力气都能把她弄碎。
　　陆玉恒盯着自己的左手一阵发呆，上面仍残留着女子葇荑的温度，他怔怔地笑了笑，内心不禁想要嘲笑自己。
　　丫头不是属于他的。
　　出了酒楼，丫头愣住了。只见身材高大的陆元风就站在不远处瞪视着陆玉恒，目光如鸷鸟般锐利。
　　“大少爷。”
　　听见丫头的叫声之后，他的眼光转为柔和，就像一把锋利的剑刃收回剑鞘，他现在的表情人畜无害。
　　“丫头。”
　　“你一直站在这里等我吗？”
　　“嗯。”他点了点头：“吃饱了吗？”
　　“吃饱了。”
　　“戏好看吗？”
　　“好看，但是我听得不太明白。”
　　男人捏了捏她的鼻子：“没关系，你觉得好看就行，我们回去吧？”
　　“好。”丫头自然而然地由他伸手拉住自己。
　　“等一下，大少爷，我和二少爷打声招呼。”
　　陆元风扣住她的五指：“我和你一起去。”
　　“可是……”
　　不等她继续犹豫，陆元风带着她大步走到陆玉恒面前。
　　视线扫过他们紧握在一起的双手，陆玉恒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二少爷，我回去了，谢谢你今日的招待。”
　　他露出一抹客套的笑容：“不用，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有主仆之情啊。”
　　“二弟，我……”
　　“大哥想说什么？”
　　陆元风本来是想就上次“抢亲”的事情对他道歉，不过转念一想，他二弟都能对丫头毫无芥蒂，估计也不会将他鲁莽的举动放在心上。
　　陆元风摆了摆手：“没事儿，前段时间谢谢你照顾丫头。”
　　陆玉恒藏在衣袖当中的右手紧握成拳——这话是什么意思？表示丫头已经是他的人了吗？没想到他大哥也有点心机，不错，真是不错，果然不愧是陆家子孙。
　　丫头扯了扯陆元风的袖口，她心知大少爷说错话了，但要他挽回只会令事情更糟，于是她干脆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那二少爷，我告辞了。”
　　“好。”
　　望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陆玉恒的心脏仿佛划开了一个口子。他从以前一直没觉得自己有多喜欢丫头，顶多认为她有些与众不同罢了。
　　只是现在……
　　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试图以平日示人的表情告诉自己，理智尚在。
　　对，丫头和他是两类人。她和他那个傻大哥倒是天生一对，一个聪明机警，一个有勇无谋，所谓互补，不过如此。
　　有一点白玉兰倒是猜对了，对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他不需要掏心掏肺地向世人证明些什么，他只是从没像现在这样失常过而已。
　　女人和陆府，他只选一个，而且答案只有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