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我还在春泰苑,就是老太爷那边做帮厨的。老太爷十分喜欢大少爷这个嫡孙,所以我也经常能在院子里见到大少爷。”老五边说边拍打着裤脚上的灰尘:“我还记得,大少爷最爱吃桂花糕,每回来都得吃我们做的。”
“要不是发生那件事,我想,老太爷的身体也不会每况愈下。”
丫头小心问道:“陆夫人生前可有得罪什么人?”
“怎么会?”老五苦笑一声:“这陆府上下谁人不知陆夫人心肠最软?平常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她主持公道不可。至于有没有得罪小人,谁说得清楚?”
“你继续说。”
“夫人是死于宗堂内的,当晚风雨交加电闪雷鸣,老天也为她鸣不公啊!”
“宗堂?”丫头眉心微皱。
“对,宗堂。”老五狠狠吸了口气:“被人一刀刺死!”
说完这句,他浑身一抖。一段尘封多年的记忆陡然揭开,饶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老五,此刻也不禁暗自伤神。
沉默许久,他似乎又想起一些什么,浑浊的瞳孔蓦地闪过一丝微光,整个人仿佛置身于事情发生的当晚,就连丫头也忍不住跟着屏住呼吸。
“我记得那天深夜被一阵嘈杂声吵醒,匆匆忙忙跑出门想看个究竟,就随着一群下人赶到了宗堂。”
“当时,大少爷就跪在夫人跟前大哭不止,而夫人早已躺倒于血泊之中,任凭我们怎么喊也不会再睁开眼来了!”
老五哽咽着,眼中含着悲戚的泪水。
丫头不会婉言安慰,她只能呆呆坐着,脑中一遍遍过滤老五所说的话。
夫人死于宗堂——为什么死于宗堂?这是第一凶杀地点吗?
夫人是被刺死的——能够一刀刺死一个成年女性,那说明凶手是个男人,而且正值壮年或武功高强,否则说不过去。
至于死亡时间和保留下来的凶器,因为是科学技术不发达的古代,丫头现在就是想弄清楚也无从下手,再说,事情已经过去十五年了,十五年前的事,有谁还记得一清二楚并准确无误地说出当时的细节?
等等,也不是没有啊。
丫头灵光一闪,脑海中蓦然出现大少爷高大的身影。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个人明明一身侠肝义胆,为人也十分爽朗大方,留给她的印象却一直是个劲风中孤独远去的背影,就像电影中带着宿命的浪子,一把刀、一身伤、一段不愿揭开的前尘往事,行走在黄沙戈壁或绿水江南,身如飞絮,四处飘荡。
丫头回过神来,老五的魂早已不知丢到何处去了。他正失神着,丫头伸手到他面前晃了晃:“五叔。”
“哎!老五揉了揉干涩的眼睛,道:“你看我,都一把年纪了。”
“我去给你泡杯茶吧。”
“也好,去吧。”
丫头起身离开。
“哎,丫头,我不喝西湖龙井!”
春泰苑。
一小厮正打扫着门前的落叶,眼前忽然出现一双青色长靴,他顺着那人的腿脚往上看,不经意撞上陆大少爷那一双劲厉的眼睛,心头不禁一跳。
“大……大……大少爷!”
陆元风的视线别过他望向院内:“去禀报老太爷,说他不孝孙回来看他了。”
小厮连忙鞠躬点头:“是是是,小人这就去,大少爷您快请进来!”
“没事儿。”陆元风摆摆手:“我就在这儿站着等。”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刚才那位小厮方又匆匆跑出来喊道:“大少爷,老太爷说……他说,他不见你!”
果然。
陆元风双手抱胸笔挺地站在原地:“你跟他说,他若是不见我我今日就在这大院门前不走了!”
小厮左右为难:“这……”
陆元风狠瞪他一眼:“快去!”
“是!”
没过一会儿,小厮复又旋风似地返回。
“大少爷,老太爷说,你爱站就站,站足一年他也不见你。”
“他真是这么说?”
小厮粗粗喘了口气:“千真万确!”
“你回去吧。”
“那大少爷您……”
“我还是那句话,他不见我便不走。”
陆元风就像木桩一样笃在那儿,小厮不由看愣了眼。
“大少爷……”
“走,该干嘛干嘛去!”
“唉……”
午时刚过,丫头睡醒之后仍迷迷糊糊的,房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
春香二话不说拉了张凳子坐到丫头床前,不等对方开口就噼里啪啦地说了起来:“丫头,你知道吗?大少爷在春泰苑前站了半天了!”
丫头睡意顿消:“什么?大少爷?”
“对对对,你没听错,就是大少爷,咱们河心苑的大少爷,今儿一早去问候老太爷,结果吃了闭门羹!”
“怎么回事?”
“老太爷不让见呗!虽说宠着大少爷,老人家的脾气却也是不小的,大少爷一年到头根本见不着几次面,如此不孝,也难怪老太爷起劲了。”
丫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若是一直不见,到时大少爷又走了……”
春香眉一抬眼一瞪,连连摇头道:“可不是,你看大少爷的倔劲儿,像足了老太爷,不然也不会一站一个白天!”
“那现在怎样了?他还站着?”
“站着,估计老太爷不见就真不走了,外面大把人看热闹呢!”
丫头无语。
她掀开被子下床,然后给春香倒了杯茶水。
春香立刻接过来喝了个精光:“渴死我了!丫头,可惜啊,真可惜!”
“可惜什么?”
“你成日待在这院子里,外面翻天覆地都不知道,这日子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啊!”
“我倒想一直这么清闲自在。”丫头小声说道。
“我跟你说,二少爷那两房侧室,你可知道?”
“不知道。”
“杨氏,芜湖杨家织坊的二小姐,年方十六,河氏,杭州聚义钱庄的大小姐,年方十七,两人都是年初进来的,一个和夫人娘家有点关系,一个则仗着和陆家有商业来往硬是塞给二少爷。”
丫头怀疑要是她不出声打断,春香能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挖得出来,她无奈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二少爷如今是后院起火了,自从死了一个丫鬟,晚汀苑上下老小都怀疑是两位侧室做的手脚,丫头你是被冤枉的!”
“我本来就是被冤枉……”
春香压根儿不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这二位夫人可不是好惹的角色,有娘家撑腰,她俩合力还对付不了一个翠香楼的头牌?于是乎,能给绿喜姑娘使绊儿她们绝不手软,据说绿喜姑娘连吃几次闷亏了!”
“……”丫头不发表任何意见。
“不过你也知道,二少爷一向是宠她的,这事儿闹得厉害,两位夫人到底没有好处。毕竟嚼舌根的人太多,流言传来传去的,最后总是避免不了传到老夫人耳中。”
“然后呢?”
“老夫人,就是二少爷他亲娘,她向来不喜欢出身青楼的女子,可想而知啊……”
春香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她这一唱一叹,丫头仿佛听了无数个家长里短的故事,不禁感叹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八卦。
“晓月死了,我被大少爷带走,那现在伺候绿喜姑娘的是什么人?”
“说到这个,丫头,你可能要大吃一惊了!”
“为什么?”
“是你们浆水院的彩蝶!”
“啊?”丫头满脸惊讶。
虽说她曾听过彩蝶向往到少爷小姐们的院子里做个婢女,但她这么快就到了晚汀苑,这个消息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赵清呢?
没有人帮他洗衣服,他该怎么办?他们才要好不到一段时间,眨眼就各奔东西,命运也太会捉弄人了。
“我就说会令你大吃一惊吧?”春香得意洋洋地勾了勾嘴角:“不过依我看啊,彩蝶估计待不久,陆府水深,二少爷的晚汀苑当属其中之最,不知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要进去,哪怕只捞得小小一个婢女的位置。”
“你呢?”
“我?”春香好笑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只要每天有八卦可听,吃饱穿暖,哪个地方不能待?就是这河心苑闲了点,不过正合我意!”
丫头不禁被她的笑容传染。
“哎,你也别闲坐着了,咱们既是河心苑的人,就该到春泰苑劝劝大少爷。”
“劝不动的,大少爷就是那个脾气。”
虽然相识不久,但丫头仿佛对他了解至深,劝他只会招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还不如就让他在那儿站上个一天一夜,看到底是大少爷脚硬,还是老太爷心硬。
“看不出来你这么了解大少爷,我比你先来,我至今还摸不清那位爷的脾气!”
丫头愣了愣,随即又发呆似的托起下巴。
所谓“知恩图报”,她之前欠了一次大少爷,这一次又被他所救,自己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还清他的人情?
总不能坐以待毙,她现在身上还挂着一条人命呢,二少爷何时来找她算账?难道真要等到对方找上门才想办法解决?
不行,这次她得主动出击,哪怕机会渺茫,她也要找到为自己、为大少爷脱身的方法。
第十三章:春香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