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大保跟张昌友两位老战友聚在一起,还跟在部队时一样,喜欢下橡棋,吃过晚饭,两人在院子里摆开战场,刚下了几盘,刘继平突然推开大门,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所长!又死人啦!又死人啦!吓死我了……”
毛所长转过头:“咋啦?死个人怕啥?把你吓成这样。”
“我去看……看刘继权……死了,死了好长时间,黑呼呼的躺在屋里,吓死我了,不信,去看看……”
张昌文提着刚烧开的水从火房出来,知道是咋回事,说道:“难怪好长时间没见着,他那疯儿子好长时间不在家,啥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刘继平走到毛所长旁边坐下道:“元旦节前我来看他,都还好好的,咋就死了,刚才我去,门关着,屋里好像有死老鼠,特别难闻,我推开门,黑麻麻满屋子的小黑虫,全飞到我的脸上,吓死我了,我关上门,转身就往回跑。”
张昌文走到刘继平跟前:“满屋子的小黑虫,说明死了一个多月了,尸体腐烂生蛆,蛆变成会飞的小黑虫,说明只剩下一堆白骨,恶心死了,收尸的人都找不到。”
毛大保突然对刘继平问道:“你啥时候来看他的,你看他的时候送啥给他?”
“没送啥,买了三斤猪肉,一桶香油一袋米,又给了他一千块钱,元旦节前来看他的。”
“这也难怪,都四十多天了,说明你走后没几天他就死了,你送给他的东西,他舍不得吃,拿到楼上,腿脚不利索,从楼梯上摔下来,家里没人,不是病死就是饿死,今儿你要不去,谁也不知道他死了。”
毛所长说完,刘继平问道:“所长,你咋知道他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
毛所长瞅了刘继平一眼说道:“你以为只有你去看过他,只有你给他送过钱,他那家啥样我不知道,一把破楼梯,肯定是上楼爬楼梯的时候摔下来的。”
“所长,他跟你没关系,你为啥要给他送钱?”
刘继平说完,毛所长又瞅了刘继平一眼:“继平,你说我为啥给他送钱,还不是为了帮你赎罪,你说,他儿子刘东发是不是你打疯的?你刚调走,就有人告你,说刘东发是被你打疯的,刘东发要不被你打成疯子,他那家会这样吗?要不是我帮你担着,你这身警.服还能穿到现在吗?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在为你自己赎罪,村里人都看在眼里,我也为你说了不少好话,没人告你,你才相安无事。”
毛所长说完,刘继平很愧疚地解释道:“所长,都怪我当年刚参加工作,年轻气盛,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
“别说了,人的一生,谁没有犯错的时候,但有的错一旦犯了,永远找不回来,你得一辈子为自己赎罪,咱们在一起工作,你有过错,我也有责任,我来看他,也是为我自己赎罪。”
毛所长说完,张昌文接着道:“毛所长,刘东发的事也不能全怪继平,刘东发没疯的时候,也是混.蛋一个,蛮横不讲理,这人一辈子过成啥样都是命,现在人死了,只能让村长出面找大伙商量,看看后事咋办?”
张昌文出门去了,一去就好几个小时,直到深夜才回到家。
春节联欢晚会重播,毛大保跟刘继平坐在沙发上看了一晚上的电视。
张昌文回到家,刘继平急忙问道:“昌文,咋样?商量好没有?”
张昌文给毛所长发了一支烟,坐到沙发上道:“还算顺利,刘东发是个疯子,好几个月不在家,儿子靠不往,按理说刘继权的后事应该由刘家弟兄操办,大哥刘继发之前已经去世,招了个上门女婿,是村里的贫困户,不愿承头操办后事。兄弟刘继承有两个女儿远嫁广东,在省外打工,电话打过去了,刘继承说身体有病,路太远,一时半会回不来,也不想管,刘继权的后事只能由村里集体操办。村民商量同意,每家出二百,给幇忙出力的每人发二百块钱,所有丧孝礼全免,不办伙食,明天一早收尸入棺,往后刘继权家的土地归村民集体所有。”
刘继平觉得让村民出钱,给村民增加负担过意不去,对昌文道:“昌文,你跟大伙说,钱由我出,每家二百块钱就免了,另外,给参加处理尸体的村民每人发的二百块钱也由我来出,你看咋样。”
“刘继权的死跟你没啥关系,听说刘继权死了,大家躲都来不及,没有一个人愿意拢场,你到好,所有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我看出钱的事就算了,他不是还有土地吗,一年的土地收益也有两千多块,以后都是村里的。”
昌文说完,刘继平接着道:“刘继权死了,他儿子还在,只要刘东发不死,土地就不能动,再说了,刘东发治病还需要钱。”
昌文摇了摇头说道:“给刘东发治病,花多少钱都白花,要能治好早治好了,你送给他的衣服他从来不会穿,别人问他,有好衣服为啥不会穿,他说,穿好衣服就没人给他饭吃,你说他是真疯还是假疯?前几年在村里整天光着个屁.股到处乱跑,现在,他跑到城里乞讨,有人给他吃,给他喝,饿不着他。”
一群村民已聚.集在刘继权家门口,两个村民刚走到门边,刘继平担心他昨晚推开房门,满屋子黑麻麻的小黑虫漫天飞舞的那一幕再次出现,后退了两步,只见两个村民推开房门,将一条棉被盖到死者身上,然后将死者包裹起来。
村民推开门的时候,满屋子漫天飞舞的小黑虫没了,刘继平才知道,头天晚上,村长已安排人进屋喷洒了消毒药水和杀虫剂,满屋的小黑虫已被杀.死。
刘继平戴上口罩进屋,仍有一种十分难闻的死老鼠味。靠墙边有一张积满灰尘的方桌,桌面上有一只不锈钢的盆子,上面反扣着一只塑料盆,刘继平打开塑料盆,盆里腌着半盆猪肉,刘继平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元旦节给他买的。
几个男人用绳索将刘继权的棺木吊到楼下,又将棺木抬到门外,村长打开棺木盖子,棺木内只有一套寿衣,翻开寿衣,下面有一个红色的塑料袋包裹,打开包裹,是一包报纸,再打开报纸,里面全是红色的百元钞.票,村长当着大家的面清点了两遍,共两万零八百元,刘继平接过钱仔细一看,最上面的十张崭新的百元现钞,票面上的编号相连,是他元旦节前从银行取出来的,刘继平边看边摇了摇头道:“原来他是为了存放这一千块钱从楼梯上摔下来的。”
刘继平每次给刘继权送的钱都是他到银行取的新钱,他将手上的钱翻看了一遍,他辩认得出,除一部分是毛所长给的外,大部分都是自己送给他的新钱,他一分也没动,仍一分不少的保存到现在。
刘继平知道,刘继权平时生活十分节俭,多少年了,没见他穿过一身新衣服,没见他上街买过一次肉吃,米吃完了,他就用苞米面煮稀饭吃,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节俭?为什么要把自己给的钱全部用来压棺材底?
刘继平不知道刘继权为什么不花这些钱,难道他已经知道是自己打疯了他的儿子,不原谅自己吗?
多少年了,刘继权就靠政府给的低保费生活,宁愿忍饥挨饿也不接受别人的施舍。
刘继平突然发现那张发黄的包钱的报纸,原来是1978年12月22日的一张人民日报,报纸的版面上印着大红的“十一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公报”字样。
此时此刻,刘继平的心情特别的沉重起来,他将手上的钱原封不动地包好交到村长的手上道:“这些钱都是这些年来我跟毛所长送给他的,他一分没动。他儿子是二十年前被我打疯的,说明他没有原谅我,这是我向他赎罪的钱,我把这钱交给村长,拜托村长用这钱照管好他的儿子,拜托了。”刘继平将手上的钱交给村长后,又深深地向村长鞠了个躬……
村长彭有能接过刘继平递过来的一大包钱摇了摇头叹息道:“嗨!继平呀,这些年来你一直给他送钱,一有空就来看他,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前些年我去找毛所长也不是诚心要告你,毛所长还专门把刘东发送到医.院治病,该做的你们都已尽到责任了,你也别责怪自己了,这钱村里替刘东发收着,你放心吧,他吃的、穿的、用的你就别再操心了……”
第65章 棺内巨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