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今夜月明人望尽,不知秋思落谁家?”
丹桂飘香,秋叶凝红,月圆中秋。
墙外,锣鼓喧天,热闹繁华,家家团圆。
墙内,谪仙对影,寂寞如斯,冷冷清清。
夜风飒飒,烛影幢幢,天地一片寂寂。只有风吹衣袂,发丝飞扬,白皙的面孔在月下染了层清辉。
廊前檐下,静伫良久。
依栏凝望那遥远的夜空,任凭思绪飞离那夜色的迷茫,浑身上下染浸了思念。
那遥远的,回不去的家园。
那遥远的,回不来的家人。
或许早该是习惯,习惯一个人困顿在无尽的梦魇中默数清寒,习惯一个人躲藏在无边的暗夜里悄然疗伤……习惯了一个人过着这所谓阖家团圆的日子。
这人世间的欢喜,全然与他无关。幼时也曾有过不该有的奢望,却在往后的年岁里消磨殆尽,丝丝不敢再痴想。
从此心无所想,不过是一番念,一番悲。
默默垂下眼睫,隐去古井无波悲喜。凉风习习,瘦削的五指掩唇咳嗽,单薄的身影肩头起伏。
老人在廊外徘徊不敢上前,心中叹气连连。可怜的孩子啊,这人世太苦,苍天太过不公。
这明月夜,团圆夜,连这庄里也是大红灯笼高挂,丫鬟小厮们也是喜乐洋洋。可独独是他,又落了形单。
本想着替故去的老爷张罗公子的婚事,却意外惊喜小姐尚在人世,又忙活起置办嫁妆的琐事,竟忘了还有这一桩。
这些日子,看着后圆的安丫头甚是欢喜,也看得出公子待她有几分不同,只是这孩子心事都藏得太深,如何也不知他所想。
摇头叹气,才缓缓走近了些。看他才过几日,又清减了一圈,靠着柱子咳嗽连连,身子脱力一般地慢慢滑落……
老人踉跄着步子跑了过去,扶着那单薄的身躯,那瘦骨棱棱硌着心疼得一揪一揪。
许久才是开口,言语间是无尽的沧桑:“公子,回去吧。”
回去吧……回哪里去?
秋月白身子一顿,缓缓抬头,漆黑的眸中闪过什么,却又瞬间沉寂下去。声音低低弱弱酸酸涩涩,尤如是孩子轻诉的委屈:“泰伯啊,回不去了……”
闻言,泰伯霎时老泪纵横,紧紧搂着那瘦弱的孩子,轻轻拍打他瘦削的脊背,说不出的酸楚。
老爷啊,您若在天有灵,请保佑这可怜的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老爷啊,老奴羞愧呀。没能照顾好公子,才令公子消瘦至此。太苦了,这孩子活得太苦了……
手间触碰的一滴温热,秋月白艰难地扯着嘴角,强装地欢颜说笑:“泰伯莫不是风沙迷了眼?换莲衣给吹吹。”
泰伯破涕为笑,心中酸楚更甚。彼时他是老爷跟前得意红人,公子却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疫疟疾。他知那段过往,对着孩子也是暗暗怜惜,却又碍于各位夫人的面子不敢太过亲近。
那日,小小的公子被老爷责罚,躲在花园里抽泣。他上前本想安慰安慰,没想那孩子偏生得倔强,硬说的是风沙迷了眼。
他笑言,那就让泰伯吹吹,迷了眼睛吹吹就好了。这孩子竟记到了如今,是啊,迷了眼,吹吹就好。风吹吹就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的……
一番休息,秋月白也算缓了过来,不似方才的虚弱无力。勉强站起身来,轻拍了拍泰伯已然驼弯的肩膀,轻笑着说到:“无碍的,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泰伯欣慰地笑笑,满脸堆满了褶子,心头堆满酸楚。他那懂事的公子,从来看不得人难过,却是自个儿独独一人难过。
见秋月白转身离去,踏着虚浮的脚步依旧站得笔直,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忍不住大声地问道:“公子这是去哪?”
秋月白停下步子,也未转身,只是淡淡地答道:“我去乐园看看,”
“乐园?”泰伯喃喃自语,眉头一皱也不明所以,看着那远去的白衣,嘟嚷着说:“小公子不是回王爷那了?”
乐园。
不大也不小的一座园子,与静园隔得也近。不同的是,乐园里尽是些花花草草,自然不比静园冷清,花开四季,春夏秋冬各有一番景象。
可今夜的乐园,月华如银,灯寂楼寂,冷冷清清。
抬眼看了一眼牌匾,那苍劲有力的字迹,是出自穆清的手笔,而这简单随意的命名,自然是出处阿夏了。
昔日里,浮云山庄最过热闹的地方,姹紫嫣红开遍。他依稀记得,这里曾是真正的乐园。
而今人去楼空,恍惚间,似乎一回首,故人依旧,言笑晏晏。
风拂过,扶着门。白衣胜雪,寂寞如斯,魂断如织。
早已泉壤相隔的人,哪里来的怨鬼冤魂?
可是,那只鬼何处而来?
秋草在墙角瑟瑟发抖,树影婆娑起舞张狂,夜鸦掠过昏昏暗暗的天际。
墙上立着一只鬼。
白发……银面……玄衣……
第五十二章 中庭地白树栖鸦(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