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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花语流星正亦邪
  “电闪雷鸣可乱舞,花语流星正亦邪。”
  “秋月白……你,你不要吓我好不好……”安歌紧紧攥住他的手,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声音带着轻颤,慌乱得不知所措。
  向来不是柔弱的女子,最是不喜戏台上期期艾艾的青衣,现今才知道除了落泪,自己原来,什么也做不了。如何才能帮他?
  “呃……”秋月白猛地吐了出来,顺带呕出一堆污秽,浑身失力地趴在地上,冷汗打湿了额前的碎发,一时脸色苍白如鬼,眉头因痛苦而紧锁,只得闭着眼强忍腹中的不适。
  不过才碰了一口,该是鲜美的肥肉恍若致命的毒药,本空荡荡的五脏庙瞬间沸腾了起来,热闹欢呼通通要奔出来一般。连带扯出的记忆也是那么地不堪,常年的噩梦又扼住了咽喉,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而紊乱。
  安歌扶他重新靠着自己,轻柔地抚着他瘦削的背脊。他竟是这么瘦,比当初她问神仙哥哥是不是没饭吃时还要瘦。真的是不详的孤星吗?阿娘,爹爹,阿姐都走了,现在,连她喜欢的人也会被夺走吗?
  自责,心疼,害怕,无以复加。
  一旁的穆风倒是极欣赏这一幕,看来他导的这场戏,果然是精彩绝伦,让人忍不住鼓掌。若在加些旁白,可是更加精彩?
  “白莲衣,可是想起些什么?”穆风幽幽地说,笑得邪美又加温柔,”若是饭菜不合口,尽管提便是,你要人心人肝也得给你弄来不是?”
  秋月白闻言浑身一震,瞳孔骤然收缩,奋力地推开安歌,一下失去了依靠跌倒在地,捂着嘴试图压制泛上的酸气,却还是忍不住吐了一地。
  “怎么了?”安歌急急过去扶他,心疼,恨不得所以的罪都她来受。费力地抱起他的头枕着自己的腿,扯着袖子要帮他擦拭嘴边上的残留。
  “别。”秋月白虚弱地抬手挡住,微微摇了摇头,手又缓缓地落在胸前,苦笑道:“脏。”
  是,脏。
  活着,污秽肮脏。
  可,为什么?还活着。
  为什么那么多人死去了?他还活着。
  就算是在死人堆里,他还是挣扎着,想要活着。他不敢忘,也忘不了,他是怎样活下来的。
  佛吗?他一直,一直,只是在赎罪罢了。因为他活着,害死了很多的人,他是本不该存在的。怎么就一定要活着?
  他是魔!有着太深的执念,有着太重的罪孽。如何活下来的?在那尸骨成堆的坟场,那个本该死去的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白莲衣,你忘了吗?”穆风盯着他笑得俞发温柔,可真狼狈啊!那一身白衣染血,琐碎得只能勉强蔽体,头发散乱地披着,脸色苍白眉头紧锁。
  可是,为什么觉得他还是干净如莲?错了不是吗?怎么会呢,他是食人的恶鬼,是一类人呢!
  穆风轻轻地抚过自己的脖子,挑眉看着他说:“可是八年前的味道难忘?莲衣不肯赏脸将就,那再找些鲜血也是未尝不可,就怕是不及你那些弟兄们的美味,也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安歌突然觉得手被紧紧抓着,冰冷的手透过皮肤刺激着她的神经,她感到他在颤抖,他竟然在……害怕!
  怕!
  乌鸦的悲鸣,血腥的空气,成堆的尸骨,蜿蜒的血流。他是谁?在那里还在呼吸,还在努力地呼吸。
  兄弟,敌人,都死了。
  可,他为什么还活着?
  他的家没了,国呢?都没有了,天大地大,容身之处都没有了,为什么还活着?
  因为他?那个云泽的丞相大人,他的……父?
  他说,莲衣,你要替我守住这个国,这是我欠他们君家的。我走了,那就你来还吧。
  他说,莲衣,你一直是我的骄傲,不要让我失望啊,你可以的,护国长安百姓安康。
  所以要活着?帮那个人,守护着君家的江山。那是父亲,唯一的托付,是一定要去做的托付。不能,不能让他失望啊,好不容易才,让他看到的,一个可以让他骄傲的白莲衣。
  所以要活着!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就算是吸干了兄弟的血,就算是踏着尸骨累累也要活下去。是吗?
  “不是吗?白莲衣,你就是靠着死人的血才撑了下来,怎么?那时可也觉得难以下咽。我可还记得你满口鲜血的样子呢!真像是恶鬼啊。”
  穆风幽幽地声音传来,引得安歌一阵胆寒,一股凉意窜遍了全身,惊恐地看着秋月白。
  怎么会呢?他干净美好得如同天上的谪仙。
  果然,害怕了。秋月白苦笑,是啊,谁不害怕呢?他是食人的魔啊!
  他该有多痛苦,明明那么善良的人,喝自己兄弟的血,该有多难过。
  安歌低头俯身,轻轻地在他额前留下一吻,喃喃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逼你……”
  为什么?秋月白怔怔地看着她,无悲无喜,透着一种寂寞。
  好像回到当年,他身负重伤,看着兄弟们为了护住他,一个一个地倒下了。他什么也做不了,连呐喊都是没有声音,为什么不停下?不值得的!
  他被藏在墓坑里,那个孩子,是啊,那个他救回家的孩子。他说,公子是莲衣,那我就叫荷叶好了,那是个可爱的孩子。
  他说,公子,你得活下去,就算是喝光了我的血也要活下去,你得为兄弟们报仇,你要替白家洗清冤屈。
  不值的,白莲衣,不值得啊。
  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她,为什么?是注定抓不住的,他的世界是一丝的光亮都抓不住的。
  两眼无力地闭着,惨白的脸上,因呼吸凝滞而浮起一抹绯红。
  不值得的……
  在夜幕的掩盖下,几艘小船正离了码头,悄无声息地驶向云水深处,像是一张撒开的大网,悄然拢向猎物,等待……捕杀。
  他们,有皇宫保护君王的暗卫,有江湖人命买卖的杀手。却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不,或许将是一个血雨腥风的夜晚,聚到了一起。
  是因为那个人吧。那个曾经名动锦都的少年太傅,那个幽冥谷人人敬重的先生。所以,剑和盾的结合,一定可以让他平安无事吧。
  “君公子可是担心?”是紫苏的声音,她又何尝不担心,先生,是那样好的人。
  柔嘉帝依旧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小船消失在视野的方向,淡淡地开口:“他会回来的。”
  他信他,亦如当年他信他,一定会活着。他是很聪明的人,是聪明到令人畏惧的,这样的他,怎么会让自己做赔本的买卖。所以,他信,他会回来的。
  “可是,你在害怕。”多年混迹在这风月场,早已是最会观人心的,哪怕是喜怒不言于色的王,她还是看得到他的害怕。
  柔嘉帝笑了笑,转身盯着紫苏的眼睛,良久,才道:“也许,是吧。”
  她感受到了他的威严,是不容人冒犯的君威。惶恐地行礼,道:“是紫苏失言,望陛下恕罪。”
  “紫苏倒和以前一样护着他。”柔嘉帝坐下,自顾倒茶说道。
  紫苏抬头,眼里何曾有过惶恐?只是平静地说:“是陛下变了。”
  柔嘉帝悠悠地饮了一口茶,饶有兴趣地看她,点了点头说:“是变了。”
  如何能不变?所有人都得成长,过往无论怎样地胡闹,总还会有人收拾残局。而今为王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如何敢?天下江山黎明百姓,那一桩胡闹得来?
  他在害怕,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因为他是云泽的王。
  他视那个人为师为友,他敬,亦怕。
  那个人是太过强大,若有朝一日为敌,他可还有胜算?
  “陛下,他爱这个国,比谁都爱。”紫苏低头喃喃地道。
  柔嘉帝淡淡地笑了笑,说:“是我多虑了,还是紫苏多虑了?”
  “是紫苏多虑了,君公子。”紫苏轻轻地回答道。
  “我记得紫苏的琴弹得很好。”柔嘉帝瞥见屏风后的琴,淡淡地开口。
  紫苏望着那琴,似乎有些惆怅,微微苦笑道:“有些年不弹了,怕是生疏得很。”
  怎么忍心再弹?那些曲子,总是会让人想起当年在浮云山庄的日子,那时的谷主和阿夏还是新婚燕尔,甜得如蜜里调油,笑得那么幸福开心。
  笑声和的是这琴声,如今失了那笑声,如何独独听得这琴声?
  ……
  涛声风声声声入耳,太过平静的夜,似乎预示着什么。
  穆风坐着轮椅,正愣愣地看着摇篮中的婴孩。幼小的娃娃咯咯笑着,穆风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暖的笑容,淡淡地与往常的笑是不一样的。
  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开始变得狰狞可怖起来,猛然拽住那嫩嫩的小胳膊,恶狠狠地说着:“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连你也要背叛我?我是真的爱你的,你怎么能为了别的男子去死,为什么要抛下我?”
  孩子因疼痛而大哭不止,穆风也是一怔,缓缓地放松手,眼神复杂心绪更杂。
  “你在做什么?”闻声而来的安歌,一下冲过去抱起孩子,小心地哄着,盯着穆风满是戒备。
  他是疯子,他是彻头彻尾的疯子!白天以折磨秋月白为乐,今夜连自己的孩子都要杀死吗?
  她太过担心秋月白的情况,才一时疏忽让他接近孩子。太可怕了,那个疯子!
  穆风抚着轮椅的扶手,手悄悄地收拢,攥成拳头,指甲渐渐嵌入手掌。一言不语,脸色阴沉,陷入了不好的回忆。
  连你也偏向他?他白莲衣那样的人,如何值得那么多人为他送死?他是魔啊!他是不必动手就可以杀人的魔,你不知道,他才是真正的恶。
  他当年若是一剑砍了我多好!何必毁我双脚,让我生不如死。呵呵,什么慈悲为怀?什么佛心圣心?
  他如何懂得?失去尊严拖着残废的双脚在地上爬行,任人踢踏毫无反手之力,为了活下去与恶狗争食。还……因为这容颜,身为男子却承欢他人身下,遭人肆意揉虐。
  他如何明白?是怎样的不甘让他忍辱偷生,是怎样的仇恨令他几近疯狂。本来也是放弃了,爬到云水里打算了此残生,是老天开眼让我遇到了安素。可是,那个人害死了她!!
  为什么?他还是干净得一尘不染,明明背负那么多的人命,怎么双手还是不染鲜血?
  对,要看他也污秽不堪,要看他……
  穆风抬头看着安歌,笑得温柔如水,说:“小安歌不担心了?我带你去见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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