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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香车雕满路,风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云水河畔,太华山脚,云泽最边的城---宛丘。
  姹紫嫣红的花火在夜空开遍,繁星点点坠落,相映云水波光,一轮皎月静默其中,恍若仙家银河落了人间。
  时值上元佳节,渡口在这热闹中更显冷清,渔家老叟正拎着一尾大鱼,欲往酒楼换些许小钱,到街市买一盏花灯,好回去哄哄自家孙儿。那孩子,在当年昙渊一战失了双亲,如今也只剩了爷俩相依为命了。
  “可怜,可怜,诸行无常,一切皆苦···阿弥陀佛。”忽闻得岸上飘来一声叹息,老叟抬头看去,只见桥头隐去的身影,约莫是一僧一道。怪哉怪哉,这和尚道士什么时候凑一路去了,这年头啊。老叟心觉好笑,掂量手中大鱼,估摸着还能再换一两小酒,哼起渔歌也往桥上走去。
  “大爷?”忽闻后边有人在唤,老叟止住脚步,回头见是一小生,身着紫衣轻纱,双手作揖,眉清目秀,长得也煞是好看,定是有教养的富家公子,老叟心道。
  “大爷?小生初来宛丘,想借问下画堂春该往何处?”见这小生斯文模样,还以为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谁想到竟是个好色的败家仔,老朽虽没喝过花酒,却也知这画堂春是宛丘最大的花楼,是云泽最富的地儿。老叟有些不快,随意指了个方向,拍了下手中的鱼,嘟囔着往南街的小酒馆走去。
  宛丘城中,万户灯火通明,商铺林立,客来商往,人群熙熙攘攘,好一派繁华热闹。江湖卖艺锣鼓喧天,小摊贩吆喝声响,小儿家吵闹嘻笑。忽听茶楼里,惊堂木一声,说那镇南王如何三退南玄,安国定邦,赢得了掌声一片。又听得低低细语,连待嫁的闺中小姐也偷偷溜出,密会那一穷二白的呆书生。又闻有丝竹声悠,从远处飘来,又无处寻得。
  “这老大爷怎么骗人啊,害本,本公子多走了这么的多冤枉路。”正是刚刚的紫衣小生,寻不得路火气正大着呢,嘟着嘴,胡乱踢着亭子边上的柱子,恨不得将其大卸八块。“爹爹说,宛丘人最为奸诈,果真不假,我还是要早些回去才是。”小公子有些气馁地囔囔自语,看着河边成群的姑娘嬉闹,不觉有些泪眼婆娑。往年时候阿姐也会做莲花灯,捧在手心,虔诚许愿,将其轻轻地推入云水河中,说是云泽的姑娘都会这般为家人祈福。小公子也从小贩那买了莲灯,看着烛火在风中摇曳,想起年幼时总缠着阿爹,要去看看云水河两岸的风光,阿爹说这里的人心险恶,是个吃人的地方。后来阿姐偷偷的来了宛丘,就没了,这世上剩歌儿一个人了。是歌儿不好,爹爹,会怪歌儿吗?
  素手轻轻地拨动,将那莲灯推往远处,有些失神的盯着水面涟漪层层,心中对那人的恨更甚了。
  忽见,有人随手捞了那莲灯,颇为得意地转身说道,“老秃驴,这莲灯不错,你拿去做烛台如何?算是老道赠你的。”说那话的是个老道,左手持一拂尘,颇有些仙风道骨。右手拿着那还滴着水的莲灯,细细的端详,若非他这一般作为,旁人定以为是哪里来的得道高人。而他口中秃驴?估摸着,是这位披着百衲衣,肩搭乾坤袋,手托一缺口黑钵,低眉不语一脸慈悲的老和尚了。
  想来他们是一路人,紫衣小生心中暗骂,果真宛丘多恶人,和尚道士都不务正业了,见莲灯真要被拿去当烛台了,出言阻止,“道长,这是我刚刚放的莲灯,你怎能这样擅自拿走?”
  那道士闻言瞥了眼紫衣小生,又举着莲灯看了看,手捋胡须着大笑:“有趣、有趣。”又拿拂子敲了敲老和尚的钵,老和尚不予理会,单手施礼:“根身器界一切镜相,皆是空花水月,迷著计较,徒增烦恼。不如放下,你看如何?”
  紫衣小生听得稀里糊涂,不知和尚所云,莫不是劝他不怨?只是想到有人狼心狗肺,恩将仇报,不禁有些咬牙切齿。忽然脑门一疼,见那白影又回老道手中,敢情是被那拂尘敲了一下。听得老道声音渐远,却又清晰入耳,“小娃娃,要是遇见一个脾气不好自以为是固执得要命的家伙,就一定要缠着他,烦死他。还有这莲灯,算这老秃驴欠你的。”隐约又听得一声,“阿弥陀佛,江湖骗子多。”
  回过神来,哪还有什么和尚道士的影子,这宛丘果真多怪人啊。摇摇头,还是找找画堂春何处?扒了那个人的皮看看是不是只中山狼。这一气,才发现早已饥肠辘辘,寻了家面馆祭祭五脏庙。
  远处一小孩急急奔来,还有两个小娥在后头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起地念着,“小公子,小公子,您慢点,慢点,别摔了。”见那小孩约莫六七岁,头戴虎头小红帽,身着石青起花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跑得小脸通红,小小的翘鼻子上还有些许薄汗,扑闪扑闪的睫毛,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面馆。看着这粉雕般的小儿,又一身富贵人家打扮,小摊主忙忙迎上,一脸殷勤询问,“小公子可是饿了?快来坐,面马上就来。”一边招呼着,一边拿着抹布擦拭桌椅。
  其中一素衣小娥慌忙俯下身,轻言哄着,“小公子,我们快回去吧,王爷还等着您吃圆子呢!”另一小娥附和着,“是啊是啊,小公子不是一直念着吗?您看,天也晚了,小公子要回山庄也得明天不是?”
  那小孩执拗不动,小摊主也有些尴尬笑笑,一时不知如何。“他若喜欢,依他便是,这顿我请如何?”紫衣小生见那小孩可爱,一副可怜兮兮模样,不忍拂了他意。“好嘞~”小摊主迅速接了话,手脚麻利地揉面拉面。小孩闻言,认认真真行了礼,道了谢,又一副大人模样,“多谢兄台,你我素不相识,请客就不必劳烦了。”紫衣小生忍俊不禁点头示意,撂了筷子,满足地舔了下嘴角,转身出了面馆。
  还听得那小孩与摊主商量着,“能不能把面带走?今天是三爹爹的生辰……”
  又经一路询问,终于是找到画堂春了,这酒楼不在繁华街市,倒是落在云水岸边的,半是水中半是岸上,竟离渡口也不远,可怜紫衣小生白白多跑了一圈。
  那花楼有四五层楼高,约莫屋宇也有上百间,每个窗子是红烛摇曳,笙歌绕梁。水中还有几条画舫,亦是载歌载舞,好不热闹。再看这楼,金碧辉煌的琉璃瓦,十二石阶登上,竟不见有门,只有轻纱彩绸悬挂,抬头有一金丝楠木匾,龙飞凤舞书着“画堂春”三字。抬脚踏入,若有似无香气浮动,又有琴声悠悠入耳,恍若入了仙家酒宴。有仙娥引入席间,葡萄美酒倾入夜光杯,珍馐捧上翡翠盘,一时还是恍惚忘了所以。
  细细再看,精雕细琢画栋,巧夺天工雕梁,水晶帘落,纱幔垂曳,地板铺着锦织缎绣的地毯。竟还有榭水楼台,以天地为布,尽收云水美景入画。这下楼中水中都能欣赏这台上表演,堂中座无虚席,二楼三楼也是人头攒动,不愧是宛丘最大的花楼。
  突然间,曲停人静。只见,有柳腰娉婷袅娜登台,面若芙蓉,柳如眉,桃花媚眼含春水,大红舞衣与眉间朱砂争艳。轻轻施一礼,引得欢呼一片。轻移莲步,胜过汉宫飞燕风流,回眸一笑,夺得醉酒贵妃媚色。抬腕低眉,轻舒云手,似那水中仙,误入凡尘间,百花顿失娇艳。
  “紫苏,来为我倒酒!”从一画舫飘来这样一句,带有三分慵懒三分邪魅,四分不容置否的霸气。循声望去,只见一男子,斜靠椅背,红衣逶地,墨发随意披散,棱角分明的脸庞又透着丝丝媚态。把玩着金足樽,两眼微醺朝台上女子勾了勾手指。红衣女子无奈一笑,不予理会。
  那女子叫紫苏啊!真美。“哎呀~”脑门儿又被砸了一下,脚下不稳,摔了个四面朝天。原来是那紫衣小生太过忘我,不觉凑到台前。不对!那金足樽不是在那红衣男子手中,怎么会飞过来?莫不是今晚这脑门犯劫?正暗暗觉得倒霉,一皓腕玉手在前,紫衣小生顺手搭着爬起,揉着头上刚起的大包,口中嘟嚷着什么。
  “你,要紧么?”美人声音轻轻柔柔,煞是好听。“没没事儿,不要紧的。”紫衣小生只觉出了丑,有些不好意思连说话都结巴了,引得哄堂大笑。
  “喂,你穿紫衣不好看!”这讨人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霎时周围寂静,无人再敢出声。是那红衣男子,不知何时上了岸,双手交叉倚着柱子,凉凉地飘来一句。紫苏眉头微蹙,面露不悦,拉起紫衣小生的手,径直往内阁走去。“诶诶,姑娘带我去哪?”紫衣小生不解其意。
  紫苏轻笑,“我带你去上药,好得快些。”
  “哦~”
  登上了最高楼,这层与楼下装饰大为不同,简单素雅,倒像个书香门第之家。紫苏嘱咐他先坐等下,自己往内间去寻药了。紫衣小生端量这屋子,这大抵是客厅,里边应还有几间,想是那人所住的地方了,只是怎又不见踪影?
  “你,做什么?”肩膀被人一拍,魂儿都飞了一半,吓得脸色煞白,惊出一身冷汗。转过头去,见是那红衣男子,才把魂儿收了收,拍了拍胸膛,指着那红衣男子生气道:“你吓死我了!”
  那红衣男子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手指勾住紫衣小生的下巴,俯身凑到他耳边,轻轻吹气,带着几分痞气地说:“我说呢,紫苏怎么会带人上来,原来是个小美人啊~”
  紫衣小生?额,紫衣姑娘满脸飞红,踹了那红衣男子一脚,急急往后退去,见紫苏拿药出来,忙往她后边躲去。紫苏拉她坐下,一面捣腾着草药,一面冷冷出言,“谷主上来做什么,我家公子不在。”
  谷主?这红衣男子是幽冥谷的谷主?江水寒?不对,话本上说那人已故,年少的自己还因此难过了几日,莫不是清羽?对对,话本上他最爱红衣了,这后续不一样啊?!
  那男子也不怒,自己拉了椅子坐下,拖着腮看着紫苏上药,带着讨好的语气,带着撒娇柔柔地解释,“我只想要你跳舞给我看就好嘛,你又不过来倒酒,我就把杯子递给你啊。”
  听这话,紫苏还是面无表情,紫衣小生?姑娘!就坐不住了,“敢情是你扔的杯子,我跟你无冤无仇的。”拍着桌子就站起来,一副要打架的架势。清羽懒懒散散也站起来,看紫苏蹬他一眼,摸摸鼻子乖乖坐下,自己找了茶壶泡起茶来。
  紫苏拉了拉紫衣姑娘,岔开话题问,“姑娘,你叫什么?”紫衣姑娘眨了眨眼,圆圆的眼睛含着笑,挠了挠头说,“我叫安歌,紫苏姑娘,我们这样算是朋友了吗?”紫苏一愣,随即笑道:“当然。”“真的吗?紫苏是我的第一个朋友诶。”
  “喂,那个鹦哥,紫苏是我的。”清羽适时地插了一句,给自己倒了杯子茶。安歌瞥了他一眼,懒得计较。带着些期许对紫苏说:“那我以后可以来找你玩吗?”紫苏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清羽一口茶呛出,“咳咳,那个小歌啊,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紫苏笑骂了声:“活该,”又柔声对安歌说,“这地方不是女儿家该来的。”安歌撇了撇嘴,看着内间的门,问道,“那是紫苏的房间吗?”紫苏顺着她的方向看去,说了句:“不是。”就收拾起药品来。
  “那是个没心的无情人住的。”清羽顿收了笑意,神色渐冷,双眼带着恨意,看着那门,仿若要看出一个洞来。紫苏手中活计顿了下,微微叹气,又细细收拾着,安歌吐了吐舌头,察觉到自己失言一般。
  啪的一声,清羽拍案而起,一言不发大步往楼下去,紫苏缓缓拿起药箱,平静地问了一句,“你去哪?”
  清羽停下脚步,愤愤地从齿间挤出“浮云山庄”四字。
  “不能不去吗?”紫苏颦娥,抿着唇,低声地请求。
  对上那担忧的眉眼,清羽有些不忍,声音也柔下来了,“阿念回王爷那里,我要把他拖去大哥那里打一架。”说着头也不回的去了。
  紫苏好似明白了什么,欣慰地笑了笑。转过身才想起还有一个傻姑娘站在那发呆,无奈地说,“习惯了,他其实不是去打架的。”安歌捏了捏鼻子,探着头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没有,一直都这样。”紫苏抚着安歌的头,示意她安心,继而又说道,“天晚了,早些回家去吧。”
  安歌点了点头,稀里糊涂地出了画堂春,心里想着浮云山庄,话本上正派人士的代表,是江湖上人人敬重的地方,就连临近的幽冥谷都不敢冒犯。那个人居然在那里?那个间接害死阿姐的人。
  好不容易又寻到浮云山庄,隐约看见一身红衣越墙而出,消失在山林里,空气中还散有淡淡酒香。安歌寻稍着矮些的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去,刚打算往下一跳,忽听的有人在问:“上边月亮好看吗?”,墙下一小仆歪着头,正含笑看着她,一脸认真询问。
  安歌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僵住的表情硬生生地挤出一个微笑,打着哈哈说,“美,月亮真圆哈。……嘎?!”还在墙上说着话的安歌,此刻正摔了个狗啃泥。小仆蹲着,用看蚂蚁搬家的表情看着她,拿着树枝拨了拨她的头发,失了兴致,摇头晃脑地走了。走了?那个不理下我这个“贼”吗?
  安歌四处躲躲藏藏,又发现好似没有必要,这偌大的山庄几乎像个空城,如果开始没有那个谁,还真要以为这里没有个生人。一样在宛丘城中,竟还有这般冷清的地方,看着夜空的火树银花,与这山庄又有什么干系?
  安歌猫着腰,躲在山石后头,不知为何,像是受了什么指引,目光落在那亭中身影上,就再也挪不动脚步了。此时夜色正浓,露水正重,那人只着单衣,很是清瘦。见他无力地靠着栏杆,手边是滑落又碎了的酒杯,不远处是被忘记的貂毛大氅,石桌上亦是杯盘狼藉,仅剩一个格格不入的旧碗还整齐地摆着。借着月光只觉他很白,像是没有血色的苍白,看不清他神情如何,却也能感到他的悲伤,是种很寂寞很寂寞的悲伤,让人忍不住想抱着他,想给他温暖,莫名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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