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乳粉难买是真的。
　　一般人买不起更是真的，再说好些当地大户人家，若是没接受过几年正式的西洋思想影响，哪个肯给自己家的孩子吃乳粉的？
　　或许是当妈的直觉，林小朵在听到有人要卖乳粉的一瞬间，想到了自己丢失的孩子。
　　"你同学家的孩子，是什么时候生的？"
　　林小朵急急的问。
　　这一下把林小梅给问住了，学校里同学们都是有钱人家，她全然是为了面子才跟外人炫耀的乳粉。
　　当时同学问，她还故意捏了一把姿态，哪里想过问清楚这个？
　　"我不知道。"
　　林小梅说话声音越发的小。
　　这会儿，赵美兰也看出了些端倪。
　　如咱们家这般生了七个孩子，又血崩毁了身子没奶水的人家必然不多，这家人为的什么不给孩子吃奶？
　　再不济还有奶娘，何必求乳粉？
　　她心里疑惑，便问林小梅。
　　"小梅可知道你那同学的姨娘家里，生了几个孩子？"
　　"三个。"
　　林小梅当即回答，"这个我是知道的，我同学讲过她姨娘家的大哥如今在国外上学，常年往家里寄信，听说还有洋人的钱寄回来给她们瞧新鲜。"
　　那钱她是见过的，很小的一张，浅绿色的，上面有个外国人头长的奇怪。
　　赵美兰点点头，看了林小朵一眼。
　　若是出去国外上学，那就该跟朵丫头一样的年纪，这年头人成家都早，家里老大孩子十七八岁，那姨娘想必也有三十六七岁了。
　　"二孩子呢？"赵美兰追问。
　　林小梅顿了下，拧着眉头想，"我隐约记得是个女孩子，个头跟我同学一般大，她时常提起来的时候，总说姐姐高一些，穿小些的裙子，她刚好穿得上。"
　　好似曾经她也见过同学穿姨娘家送过来的衣服。
　　一想到那裙子，林小梅便兴奋起来，从桌子跟前站起来，连手带脚的比划，"我记得是个浅黄色的小洋装，胸前是一朵粉色的蝴蝶结，上面点缀着雪白的珍珠，好看的紧呢！"
　　林小梅说完，仰头感慨，回忆起同学穿着洋装的画面。
　　"一点也不像旧衣服呢！倒像是量身....."
　　"行了，还没完没了了。"
　　赵美兰不安的打断了林小梅，"你去厨房再烧些热水来，晚上小七睡觉必然是要洗把脸的，别磨蹭。"
　　两姊妹虽热站着跟自己一般高了。
　　可赵美兰始终觉得她们是孩子，没有底的话，当然也不能说给她们听。
　　她抱着孩子，看着林小梅拉着林小霞十分不愿意的出了屋子的门，又眼巴巴的等着帘子放下来，脚步声远了，厨房响起来舀水的声音，这才把想法说了出来。
　　赵美兰叫了一句，等到林小朵看过来，她抱着孩子从软塌上起来，仰着脖子往外面看了一眼，"你说小梅同学家的孩子......"
　　是不是咱们家的？
　　不然的话，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林小朵知道赵美兰的意思，只是现在天色这么晚了，就算是林小梅知道同学家住的地方，也不好直接去问。
　　想了想，林小朵跟赵美兰说。
　　"我想法子再弄来两带袋子乳粉，让小梅带着我去见见那姨娘，只一眼，我就能知道那孩子是不是我的。"
　　用奶粉做借口，倒是个好法子。
　　"那你可要问清楚孩子出生的日子。"
　　赵美兰不放心，又记挂孩子，"一定要问清楚了，对了，咱们家七个孩子都是我包起来的，手臂上都有圆形的胎记，你可要记得，若真是咱们家的孩子，怎么样也是要要回来的。"
　　说完，她便沉默着盘算起家里的钱够不够赎回孩子的。
　　孩子的胎记是证明，在手腕往上三寸的地方，况且那孩子是不是自己家的现在还不好好说。
　　孙家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林小朵咬着嘴唇发呆，煤油灯底下女人黑亮的眸子上铺着银河一般碎芒璀璨，一张脸巍然不动似那画里一般好看。
　　自己家的大丫头，竟然这么好看。
　　赵美兰看的入了神，连林小朵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也没发现。
　　"妈，我去跟小梅交代一下，让她跟同学说一声乳粉的事情，之后我便回去了。"林小朵说。
　　这就走了？
　　赵美兰回神，手里还无意识的拍着孩子，"去吧去吧！给人做工，出来这么长时间到底也遭人责怪。"
　　林小朵出门前又去亲了亲孩子，这才去了厨房。
　　乳粉的事跟目前案子牵扯的紧，林小朵不敢把话说的太死，便让林小梅跟同学说乳粉数量不多，且价格高，需得见到大人才能给。
　　孩子之间多数都是玩笑，必须大人出面，也在情理之中。
　　林小梅没多问，只当自己创了祸害，跟姐姐道了歉说自己多嘴，然后把林小朵给送出了家门，到底是她给姐姐惹了事，要劳烦姐姐。
　　自己也是个拖油瓶，怎么这般不知道好歹？
　　林小梅心里难受，又不想家里人知道，送走了大姐就躲在大门前的石狮子后面独自哭泣，眼泪一把一把的掉的时候，远远一束灯照了过来。
　　她一愣，抬起头去看。
　　看到有一辆黑色的车子，在月光下泛着程亮的光，像是山里黑験裝的湖面上波光粼粼的光，贵气的很。
　　想必是很有钱的人才买的起车子。
　　林小梅把眼里的眼泪抹干净，然后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车子忽然停下，正停在她大姐林小朵的跟前，
　　然后一个人从车里伸出脑袋，不知道说了什么，大姐就上
　　大姐做了旁人的小妾？
　　林小梅七拐八拐怎么就想到这里来，简直是晴天霹
　　她心里怕的厉害，比过年的擂鼓还要吓人，忽然又想到了家里的妹妹和母亲，便猛地起身钻进了门里，将门闩死死的插上。
　　不能让旁人知道，不然姐姐以后怎么做人？
　　这一夜林小梅彻夜未眠，林小朵也是。
　　回到孙家的时候，徐毅已经在车上把大概的情况跟她说了。
　　警察局那边下了通知，说是已经把这事立了案子，按照新世界的法律公开审理，一定还给人民一个公道。
　　林小朵听到这里讥讽的笑了笑。
　　"这哪里是给人民公道，分明就是巴结谢玉林。"
　　一句话堵的徐毅哑口无言。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林小朵，在对上她的眼睛之前，迅速收回了眸子，明明是最狡诈的人偏让他在此时陡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正义感。
　　是错觉吧!
　　徐毅心里烦闷，脚下没了轻重，到了孙家门前的时候，惊觉走过了，猛踩刹车。
　　吱！！！
　　巨大的声响在北城凉寂的夜晚里尖锐刺耳。
　　坐在后座上的林小朵一手抓着车门，一手抵着车前座的后背勉强稳住身子，等到车子彻底停下，她胃里一阵翻涌。
　　"你没事吧！"
　　徐毅脸都白了。
　　自己居然在开车的时候分神，这要是上了战场，那是要直接枪毙的。
　　想到这里，徐毅后背上渗出一层冷汗。
　　后座上的林小朵从后视镜里看到徐毅苍白的脸，捂着心口勉强算是恢复了状态，她打开车门，一脚踩在地上。
　　殷实的触感让她倍感安全。
　　下了车，她才出了声，"我真是谢谢你，谢谢你全家，要不是你这一脚刹车，恐怕整个孙家都不知道我回来了。"
　　本来是打算打探一番的。
　　现在看来，完全不用了。
　　孙府里门前灯火通明起来，林小朵下车，关车门的时候她看到徐毅僵硬的身体还保持着别扭的转体，心里才好受了一点。
　　哼。
　　终于报仇了。
　　"林小姐，您回来了。”宋秀汝手里提着灯笼远远的迎接林小朵。
　　浓厚的夜色中一盏乳白的的灯笼格外刺眼，林小朵顺着声音便看到了宋秀汝和蔼可亲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