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老威严的咸阳城以西八百里的地方,有一座巨大的在建宫殿。
宫殿规模之宽广,覆压三百里;工程之浩大,建宫近千座;气势之宏伟,傍雄山江水。
这座规模、工程、气势比咸阳宫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巨大宫殿群就是阿房宫。
阿房宫是嬴政三年前登帝位后下令修筑的宫城,由于其工程极其浩大,需要的人力财力物力都远超想象,所以不历时数十载根本不可能建成。
而如白起所言的阿房宫工程已经完工,说的不过是建完了那层宽达三百里的地基罢了。阿房宫真正的工程还远远没有开始,但尽管如此,远未完工的阿房宫依然散发着震荡河山的恢弘气势,那如帝王般的气势,仿佛将回荡千秋万代!
然而,恢弘与震撼都只是阿房宫的表面,在阿房宫的地层中,目光所见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阿房宫地层里,深邃的黑暗一望无际。
那是一个巨大而昏暗的土层空间,仿若一个深居地下的陵墓,然而这个巨大陵墓中一片空荡,没有任何饰物与葬器,也没有棺椁,甚至没有任何建筑设计,有的只是夹杂着浓郁土腥味的空气,以及一眼望不到边的黑暗。
看起来,这仅仅就是个宽广的土层空间罢了。
然而,在这个巨大空间的下方却不是黑色的土地,而是一个几乎与空间齐宽的巨大坑洞,而且那洞里并不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恰恰相反,坑洞散发着灼目的红光,仔细一看,那洞里正流淌着某种金红色的液体,仿若流动的火炎。
岩浆!是的,一般人看上去都会以为那洞中流淌着的是熔岩岩浆,但仔细想想就知道,这里的地理环境并非火山地带,岩浆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么浅的地层中。
而且目光敏锐的人还会发现,那酷似岩浆的金红色液体表面并没有蒸腾着高温的热气,整个巨穴中的空气也都略带凄寒,所以显然,那并非岩浆。
但更令人奇怪的是,那金红色液体虽非岩浆,也不蒸腾热气,但看上去总让人觉得那金红色的液体凝聚着恐怖的高温,只不过它将那温度深深包藏,丝毫不外露——但这也只是人心臆测,毫无逻辑。
“……也许只是对温度的视感错觉吧。”扁鹊这样想道。
气息鬼魅的扁鹊在这里,他就在那流淌着金红色液体的坑洞边上站着,仿佛此刻只要一点风吹就能将他单薄瘦消的身体推进那金红色的液体之中。
但扁鹊的眼中却没有一丝畏惧,他只是将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了那诡异的金红色液体中,仿佛是要用眼睛洞穿那层尤若融有高温的金红,看到什么一样。
扁鹊极力地靠近边缘,又极力地将目光往那一眼不尽的金红色中移去。
就在这时,两个身披铁甲的卫兵推着一只五尺长的铁质推车来到了扁鹊身后。铁甲与推车都发出清脆明显的声音,然而却并未惊动全神贯注的扁鹊。
“扁鹊大人,新的原材料我们送来了。”卫兵在后面低声请示,然而扁鹊却没有反应,只是依旧注视着那金红色的液体。
“扁鹊大人?……”“扁鹊大人……”卫兵又接连喊了两声,音量明显有所提高。
“嗯?”扁鹊略微惊动,才回头看见那两个铁甲卫兵。
“扁鹊大人,新的原材料,我们已经送来了。”卫兵隔着铁具面罩对扁鹊低声说道,不知为何,那声音中竟掺杂着一丝瘆懔。
“嗯,”扁鹊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便将头又转了回去,“都倒下去吧。”
“遵命。”两个铁甲卫兵低声回应,便将那只推车推到坑洞边缘,然后将推车里盛满的白色物体全部倒入了那金红色的液体之中。
在推车倒翻的那一刻,借着金红色液体上散出的红光,才看清那推车中的东西是什么。
——骷髅!那推车中满载的竟然是一只只苍白瘆人的骷髅。那些惨白的空头骨上还残有丝丝未洗净的血迹,如果用手触碰的话,甚至还能感受到那凄寒骷髅上的余温!
但转瞬之间,那一车大概五百只骷髅就全部倾倒于坑洞之中,一只只惨白的头骨全都浸入了那金红色的液体之中。
就在那些骷髅倒入金红色液体中片刻后,在金红色液体表面,突然绽开了一蓬莲状火焰,景象极其惊人,伴随着,一股凝着高温的热浪突然从洞中喷薄而出,瞬间烘热了巨穴里的空气,还险些将两个铁甲卫士掀倒。
而在那炽热的气浪中,扁鹊却平静沉稳地立着,凄寒鬼魅的瞳孔中正绽放着异光。
一只失向的小蚁在染血的土地上惊惶窜动,它前冲,又回头,然后又侧走,但是怎么也找不到路,不管朝哪边,它看到的都是散发着血腥味的死人——它的四周全都是堆积如山的尸体。
小蚁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或许它的家也早就没了。
四周弥漫的血腥令小蚁脑袋发昏,它于是尽力地抬起脑袋,想嗅一些新鲜的空气。然而小蚁抬起的脑袋却看到了宽大城门上巨大的缺口,看到了坚硬城墙上密布的裂纹,看到了城里飘摇四起的硝烟。
然而小蚁不懂,它只是想嗅一点清新空气,它简单的意识还不足以看出城破了。
是的,城破了!燕城破了!
白起站在摇摇欲倒的残破城墙上,一身暗蓝色的战争魔铠微微折射着瘆人的寒光。他就这么静立于城头,轻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聆听着城中他的士兵发出疯狂的杀掠声。城头时不时会有长风略过,而他沉立于风中,只有身后同样暗蓝色的披风在风里肆意飘荡。
“燕城已破,接下来就是白骆城了……”白起心里暗暗想着,他会不遗余力地为嬴政除掉所有地敌对者,让嬴政实现他最终的梦想,成为这天地间真正的君主!
就在这时,一个将士匆匆忙忙地跑上城头,来到白起跟前。
“禀报元帅……”将士半蹲在地,直到白起转过身来,他才继续匆忙地说道,“禀报元帅,我们搜遍了整个城市,但都没有发现高家二少爷和荆家大小姐…………末将猜测,他们可能早已逃出城了……”
“再说一遍……”白起沉声说道,声音里无形带着莫名的震慑。
“元帅息怒,末将立刻派人去追,三日之内,一定追到他们,请元帅再给末将一次机会,末将……末将愿立军令状!三日若未追回,末将提头来见。”将士低着头,声音颤抖地说道。
“军令状?”白起略带讽刺地说道,“那你现在就可以提头来见我了!就凭你们也想去追高渐离和荆轲?就是你们追得到,你们打得过吗?”
“这……”将士俯身在地,不敢说话,只是微微颤抖,后背不断浸出丝丝冷汗。
“算了……”白起转过头去,低声说道,“杀你也无用。立即派人去追查他们的下落。”
“遵命,谢元帅不杀之恩!”将士闻言,如释重负,立刻叩首谢罪。
“元帅,还有一事……”将士扣完头又继续说道。
“说。”
“您派去攻打墨林城的部队回来了……他们失败了。”将士低声说道。
“嗯……机关城果然不好攻。”白起沉声说道,这次他并没有自己攻打墨林城,而只是派了一只先遣部队前去试探机关城的防御体系
至于失败,当然也在他自己的预料之中,毕竟机关城的防御系统融入了墨子近半生的机关术智慧,绝对是天下最坚固的城池了,岂是一万人的军队能够攻破的?
——但再坚固的城池也终会破坏,只不过,白起始终没有做好去面对机关城——面对墨子的准备。
“禀报元帅,回来的先遣部队说,这次攻打机关城的时候,战场上突然出现了两个男人,他们协助墨子守御机关城,实力强大,令部队伤亡不少。”将士又继续报告,“而且,其中的一个人自称是楚王项羽的先锋将,名叫韩信。”
“什么?”听到这则消息的一刹那,白起整个人突然一震。而后猛地转过头,凝视着那个将士。
“……他自称是楚王项羽的先锋将韩信……”看到白起反应巨变,将士也不禁一颤。
“韩信怎么会在机关城?”白起突然叱问道。他当然知道韩信是项羽座下先锋将,这个项羽手下最骁勇的战士他还是有所耳闻的,但令他震惊的是,韩信为什么会在机关城?为什么会在内国?
“他是怎么通过我们埋在垣子山的封锁兵线的?为什么一点风声也没有?”
“这……末将不知……还请元帅息怒……”将士怯声说道。
“韩信怎么会在机关城!”白起转过头,又重复地说道,话音中充斥着莫名的震惊与愠怒。
韩信竟然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离开了边城,通过了封锁兵线,还进入了内国!那些安插在边城的眼线都是饭桶吗!而且韩信还在机关城经历了他们发动的战争……
“该死!一群废物!!!”白起放声怒吼着,无形的杀气自体散出,压逼着四周的一切,让那个将士背流冷汗,感到窒息。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切都暴露了,韩信现在肯定在赶回边城的路上了,一旦他将内国的真实情况通报给项羽刘邦,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已经沉稳地控制秦楚局面三年了,为什么在这最后时刻出了岔子!不行,不能让他们扰乱阿政的皇图!
此刻白起隐去战盔中的面庞神色大变,他现在最先想到的就是阿房宫计划,是的,其他的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差阿房宫计划了。
用扁鹊的话说,凌池的调和还需要九九八十一天,而现在不出十天,韩信就会消息传回边城,然后整个局势都会大变,他们将无法安稳地掌控局面等待凌池调和完毕!
“不行!决不能让这一切发生!”白起战盔上的四只淡蓝色目镜突然溢散出丝丝骇人的红光。
白起突然转身,对那个一直半蹲在地瑟瑟发抖的将士说道:“你立刻去给我召集一只先锋部队,随我即刻出征,拦截赶回边城的韩信。同时书信一封给陛下,把韩信出现在机关城的事件详细地告知他,并告诉他我正前往拦截。”
“遵命,末将立刻去办。”接到命令,将士立刻如释重负一般跑去执行。
白起回过身,用他那恶魔临世一般的四只眼睛远望着苍穹中聚散离合的云雾,这时,掠过城头的长风再一次将他暗蓝色的披风荡起。
——在燕城外的山间小路上,两个披着粗布斗篷的人正匆忙前行着。
他们脚步很轻很快,走得很迅速,但却一点不让人感到他们步伐急切。
他们就这样一刻不停的行走着,直到翻过山头,走进山后的竹林里。
没有山风猎猎,没有流水澹澹,也没有鸟兽鸣啼,有的只是空气里弥漫的竹叶清香。这片竹林很寂静。
走到竹林中时,身披斗篷的二人才终于停下来。其中一个人揭开了她的斗篷,墨黑色的卷发飘散而出,耳上的银环轻轻悠荡。精致的五官勾勒出她独特的气质,但最迷人的,是她眉眼中透出的一种摄人心魄的冷艳。
“我不想走了。”荆轲声音很轻,然而语气却很认真。
“你在说什么?阿轲。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了敌军的重围,现在可别闹情绪。”另一个人也将自己的斗篷揭开,露出了一张英俊的男人面庞。他一头飘逸的白紫色个性编发,发梢还染有几触怪异的洋红,颧骨清晰,肤色偏深,眉宇间凝着一种超脱凡尘的放荡不羁。
“我们不能再逃下去了,小高。”荆轲看着高渐离的双眼,神色严肃地说道。
“你什么意思?”高渐离看着荆轲脸上的严肃,知道她确实不想走了。但现在他们才刚刚逃离沦陷的燕城,追兵可能顷刻便至,境况丝毫不容乐观。
“燕城沦陷了,城中的人们都被战火所牵连,高、荆两家也全部阵亡…………我们的家没了,还能逃到哪去呢?”荆轲轻声说着,她散乱的目光中凝着刻骨的凄冷与哀伤。
“可是我们还活着啊!这是天意的眷顾,我们得珍惜啊!”高渐离注视着荆轲迷人的暗红色双眸,情真意切地说道。
“但我们活着又能怎样,只是苟且偷生吗?”荆轲突然激动得说道,眼角凝结着不忍掉落的泪珠,“我永远也忘不掉家族同胞为了让我们逃出来而做的牺牲!”
听到荆轲的话,高渐离愣住了,是的,他也忘不掉那些为他们存活而冲向敌人刀剑的家人,忘不掉他们的生机是来自家族同胞的血流成河。但他也知道,不能浪费家人用死换来的机会,所以带着荆轲拼命地外逃。
“我恨他们……”荆轲凝眉说道,这一刻,她暗红色的瞳孔中仿佛溢满了血一样的恨意。
高渐离不语,他也难过,他也仇恨,但是,又能怎样?他和荆轲都是家族里百年不遇的奇才,一个悟通弦音魔道,一个精于影杀武道。然而他们的力量却都不适于守城,奈何他们再强大,当战争之灾来临时,他们也只能被当作家族的希望,不惜一切代价救出来。
他们都恨,即恨敌人,也恨自己。
“那我们又能怎样呢……”高渐离直感纵身无奈地说道。
荆轲没有说话,是的,高渐离的话很对,他们又能怎样呢?去复仇吗?就凭他们二人,再强能抵得过敌人的铁甲雄军吗?
“也许……”突然,荆轲散乱的瞳孔中流露出一丝异光,“我们从战争中活下来真的是天意!”
“嗯?”高渐离费解地看着荆轲。
“上天让我们存活,是为了让我们替万千无辜的生命复仇!”荆轲坚定地说道,眼中异光大绽。
“可我们就两个人,要怎么与白起的大军抗衡啊?”高渐离立即问道。
“不,其实,我们根本不需要和那些军队战斗。”
“你……想做什么?”高渐离注视着荆轲眼中那奇异的光亮,不禁问道。
荆轲也注视着高渐离,两个人的目光在咫尺间相映对接,而后荆轲用冷若刀锋般的声音说道。
“擒贼先擒王。”
——皓月渐黯,凌日将出。在这昼夜交替的晨明时分,韩信正持枪在幽静的丛林里沉默奔行,疾步如飞。
骏尾般的赤发在疾行中随风飘荡,凌日的微光不时透过林隙打在亮银色的甲胄上,而韩信的目光只是笔直地望向前方,那坚毅的瞳孔中无时无刻都凝着一份深沉的紧迫。
疾行于路的韩信脑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思绪,只是不断地计算着自己距边城的路程以及自己还需赶路的时间。
是的,韩信在赶回边城。他最终还是决定了要赶回边城,做出这个决定几乎消磨了韩信这一生最大的勇气与信心。
当他最终选择先回边城而不是去找王昭君时,他的心所忍受着的是人所不受的折磨与煎熬。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在大局与个人,家国与爱人面前,他最终再一次选择了前者。
——他必须负起他对于整个秦楚应有的责任,但是谁去负他作为一个男人对自己女人的责任!
韩信不敢想,一丝一毫也不敢多想下去,只能用距离与时间的反复计算来麻痹自己,只能反复祈祷王昭君处境很好,然后不计一切后果地以极限速度赶向边城。
韩信告诉自己,这是他最后一次愧对王昭君,最后一次!消息送回边城后,剩下的一切就全部交由项羽和刘邦。然后他要放下一切,不顾一切去寻找王昭君!用自己的余生去保护王昭君!
然而,也就在韩信以艰难的决心拼命赶回边城的同时,整个秦楚国内的局面也正悄然开始了变动,各方各面的势力都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白起传令垣子山的守兵死守通路,决不能让韩信越过,同时亲领一只先锋部队火速追击拦截逃向边城的韩信。
白骆城的守将廉颇尚不知敌方变故,正严肃等待着白起迟迟不至的大军,等待着一场迟迟不至的存亡之战。
扁鹊守在阿房宫地穴专心操控凌池的调和,也尚不知道稳固了三年的局面已经开始惊人而迅速的变化。
花木兰在巨剑苍霄的指引下,怀揣不明的目的向着咸阳城步步接近,却不慎陷入危局。
张良预先感知了花木兰将有的危险,不顾一切前去追寻。
高渐离与荆轲做出恐怖的决定,决心前前往危机四伏的咸阳宫,袭杀秦皇嬴政。
亚瑟、钟无艳、妲己正候在陵城后城门,等待着非法入侵的花木兰。
被封禁于密室水晶棺内的芈月正用尽一切力量凝练着芈纹蝠,希望在大变来临前能做些什么。
项羽、刘邦仍活在嬴政设下的重重阴谋中,镇守边城而不知内国实情。
而嬴政,他正稳居王座,静候着大局的动荡。
秦楚,这个古老的国度仿佛一潭久静多年的泉水在一瞬间出现了无数微波轻漾,微波虽小,却不能忽略,那些浅浅的涟漪无不征兆着一场滔天巨浪正在无声酝酿。
第十九章 牵动巨浪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