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姿势坚定地站在火井旁,灼热的空气包围着他大汗淋漓的铁躯。火井中的温度高达上千度,烈焰在井中肆意地跳动着魔性的舞蹈,金红色的焰影呼啸喷薄,溅射火星,以惊人的力量熔炼着墨子手中已被烧得通红的金属块。
而墨子近在咫尺却不惧那锻钢熔铁的烈焰,他不动如山地站在火井前,坚毅的目光与烈焰刺目的火光径直对峙。
更奇异的是,墨子手中的金属块已被烈焰近乎熔炼,但他手上带着的机关手套却在高温烈焰前纹丝不动,似乎一点不受那上千的高温影响,仍旧保持着原本的暗蓝色。
“墨大师……”韩信和张良见墨子专注于自己的事情而没有发现他们,于是韩信试探着朝他问候了一声。
没有回应,墨子似乎并没有听见韩信的声音,只是专注于自己手中的金属块。
“墨老前辈……墨子先生……”韩信顿了一下,又继续喊了两声,还换了一下称谓。
没有回应,墨子还是注视着那在烈焰中锻形的金属块。
“神匠!”韩信突然提高音量喊道。
没有回应……
韩信看着纹丝不动的墨子,又压着嗓子学着那个守军队长的语气,亲切地唤了一声:“墨大叔……”
仍旧没有回应……
韩信一脸无奈地看着张良,表示自己实在没辙了,怎么喊墨子都没反应,似乎故意不理他们,但看他那个极致专注的样子,又好像……他却是没有发现进屋的两人。
张良自然也没有什么办法,只是尴尬地笑笑,不过他们现在算是亲眼所见墨子的性情古怪了……
于是两人也只好这么站在门处,静静地等着。
——“坐”——突然,墨子目不转睛,神不改色地轻轻吐出了这么一个字,墨子的话音一瞬即过,仿若蜻蜓点水,但对韩信和张良而言,那一个字实在是万般寂静中的一声惊雷。
于是二人立刻在屋里找了两只木凳坐下。然后,韩信又试探性地问候了墨子几声,然而吐完了一个“坐”字的墨子又回到沉寂的专注状态,纹丝不动。
无奈,韩信和张良也只能继续等着,不过好在他们可以坐着慢慢等下去。
而这一等就是将近三个时辰……韩信和张良进入机关城的时候还是正午,但等到墨子完成他的工作时,却早已日出黄昏了。
墨子随手在旁边拿出一条毛巾擦净身上的汗水,然后也不先穿上衣服,就这么径直走到等待已久的韩信和张良面前。
“墨前辈,我是楚王项羽账下先锋将韩信,这是我义弟张良。楚王听闻你的机关术研制需要一枚绯红之心,特令我带来送予前辈。”韩信见等候已久的墨子终于有走了过来,立即站起身,尊敬地说道。
说完,他便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盒子,一道夺目的绯红之光从中溢出,只见盒中正呈着一枚拳头大小的绯红色石头,不断溢散着撩人的红光。
绯红之心是绯红石像死亡腐朽后演化的结晶,与花木兰吞下的那枚苍蓝之心是同一个品阶的宝物。
“嗯……”墨子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就接过了那枚奇异的绯红之心。大概三个月前,墨子曾对外传言,自己的机关术研究需要一枚绯红之心作为原材料,希望持有绯红之心的人能借一枚给他,若有人愿出此宝物,他必以重金相谢!
“对了,墨前辈,楚王说了,重金……”
“我没有准备重金。”还没等韩信说完,墨子就直截了当地说道。
“没……没……”韩信显得很尴尬,他其实准备告诉墨子,楚王有言,不用重金,直接将绯红之心送予墨子,但他还没说出来,就被墨子打断了……
这时,语境就变得很尴尬了。而且,韩信心里也很纳闷,你没准备重金?那万一送来绯红之心的不是楚王,是别人的话……你这怎么给人交代?这不坑人吗?
“好了,先去吃饭吧。”墨子又一脸僵硬地对他们说道。
“哦,不了,墨前辈。我们还有事在身,得赶紧离去……”韩信立即说道。不管怎样,任务总算完成了,他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把垣子山有不法势力封路的情报通知项羽,然后就赶紧去北夷冰族与王昭君重聚。
“在这住些时日。”墨子突然对韩信和张良说道,他面无表情,说这话时也不像挽留,而是命令。
张良倒是无所谓,反正他就是来体会凡尘的,在哪都一样,而且这机关城还非常奇特。但韩信显然就不太愿意了,不过,他看着墨子那张僵硬的面容,感觉就像在看威严万般的祖宗一样,一时之间,他竟有点不敢拒绝……
然后,墨子也不等他们回复,说完话转身就进里屋去了……而韩信和张良,也只能跟着走了进去。
谷深风涌,处于群山环抱中的墨林城总有徐徐不断的风从高山外吹来,山风是很大的,总能在白昼中带着墨林城中巨大的机关风扇不息旋转。
但夜里,山风却是很静怡的,和着温柔的旋律徐徐吹来,好似这风也通人性,夜里,它也要放慢速度,放松压力,静静地躺下,看月明星稀。
是的,月色正浓,星光也就变得黯淡了,张良仰直了头,远望着朦胧夜空中忽隐忽现的星星,他看得很投入,很沉醉。有那么一瞬,他曾觉得,在那缥缈的星光中,有花木兰的身影。
拖着沉稳的脚步声,墨子走上了宽阔平坦的屋顶。
张良闻声转头,正看见了向他慢慢走来的墨子。
“前辈,您家屋顶很适合赏月观星。”张良微笑着说道。
墨子不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物,径直抛向张良。
张良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那个东西,仔细一看,那是个手指长的金属圆筒,内部中通,两端各有一片透明的圆镜,看上去颇为精致。张良拿着镜筒回头看了看墨子,然后想了想,就将那个镜筒对齐自己的眼睛,用眼睛透过了镜筒去看夜空。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当镜筒对准张良眼睛的一刹那,他体内的魔蓝竟与镜筒自发的连系在了一起,然后镜筒将魔蓝的力量作用到了张良的视觉上,使他眼中的景物发生了变化。
张良清楚地看到,夜空中原本黯淡的星星变亮了,而且变大了。张良很好奇,于是又自己向镜筒中注入了更多的魔蓝,然后视线立马又有了更新的变化。
张良很快的出结论,这机关镜筒能在魔蓝能量的驱动下,提升人的目力,拉长人的视线,使人能清晰的看到远在天边的景物的真实面目。
张良对镜筒注入了许多魔蓝能量,此时,星星在他眼中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再不是一颗单纯发光的点了!通过镜筒百万倍地放大视线,他清晰地看到,其实星星都是日月一样的球体,只不过小了许多。
不!不一定就比日月小,也许只是比日月要远得多,而且星光也不是单纯的白色,而是五颜六色姹紫嫣红的,奇异而绚烂的星光萦绕在银河中,散发着一种神秘的美感。
“看月亮。”墨子站在旁边默默地说道。
如墨子所言,张良将视线移向了夜空中的那一轮明月,接着,在机关镜筒百万倍的视线放大中,张良看到了另一种模样的月亮——往常里不可想象的模样。
灰白色的月影没有从前所见的白玉一样的明亮耀眼,巨大的月面上有着许多大小不一的坑洞,看上去整个月亮只是个坑坑洼洼的灰白色半球面,了无光彩,再没有了所谓“玉蝉”的唯美瑰丽。
张良的目光不觉露出一丝惨淡,从月面反射回的月光中的惨淡。
“距离会欺骗视线。”墨子站在旁观者的位置默默说道。
“前辈,此话何意?”张良回头看向一脸沉穆的墨子,目光闪烁地问道。
“对事,对人,不论感觉多么真实,当彼此间的距离跨越了千里般远……一切,都是不能轻易相信的啊……”墨子语重心长地说道。
“可是项羽和刘邦怎么就犯了这样的错误呢……”
“前辈的话,意味深长啊……难道远在边城的楚王和汉王……看错了什么吗?”张良目光疑惑地看着墨子,试探地问道。
而墨子却不在言语了。
环境一下沉寂下来,过了很久,墨子才又缓缓出声。
“你是姜子牙的徒弟吧……”墨子依旧面无表情,言辞也依旧简练。
“前辈怎么知道的?”张良疑问道,他其实是姜子牙的秘传弟子,别说知道他,世人甚至都不知道贤者姜尚还有弟子。
“你的眼神和姜子牙很像。”墨子沉声说着,目光仿佛在这一刻折回往昔,看到了岁月流逝前的朝暮,然后,他又说了另一句话,“让人看不透……”
换一个人的话,这时肯定会有问题问墨子了。但张良什么也没问,只是这么静静地坐着,像是在等墨子问话。
“他还活着吗?”墨子突然问道。
“嗯,老师身体很健康。”张良也回答道。
“哼……老不死的……”墨子低声说道,虽是低声,张良却也清楚地听到了,只不过什么也没说。那一瞬,墨子咒骂姜子牙的一瞬,他的嘴角闪过了一丝短短的笑。
这时,张良将手中的机关镜筒递回向墨子。
“你留着吧。”墨子淡淡地说道。
“真的?”张良闻言倒是很高兴,他很喜欢这个镜筒,透过镜里折射的星光,他想起了在峡谷中的那一夜,花木兰孤坐石上,凝望星空的模样。他相信,花木兰也会很喜欢这个镜筒的。
然而,张良还是礼貌地说道:“不能白拿前辈的东西呀。对了,前辈的机关术研究需要很多奇异原料吧。”
“你看这个行吗?”张良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黑色的水晶,没错那就是一块通体黑色的水晶,模样极为魔幻,因为是暗黑色泽,不仔细看的话,甚至看不出它是透明的水晶,而会把它就当成一块黑石头。
“魔龙水晶。”墨子立刻说道,眼神中略带惊异。
“前辈知道这东西?”张良惊诧道,虽然一直怀揣此物,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水晶是何物。
“当然,毕竟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一头暴君龙。”墨子淡淡地说道。
听到这话,张良就肯定了墨子确实是了解这水晶来历的。
“既然前辈认得此物,也肯定能善用它,我就把它送给前辈,算与前辈交换镜筒。”张良说道。
“不必,我用不到它,机关术不能作用在魔龙水晶上。”墨子回绝到。
“那这水晶有何用?”张良疑问道。
“留着自己专研,会有大用的。”
张良见此情境也只好将魔龙水晶收回,然后继续用机关镜筒远望夜空。
“你觉得机关城怎么样?”墨子突然毫无由来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张良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平静地说道:“处以僻境,傍以群山,守以高塔,御以巨壁——从明面上看,易守难攻。”
“易守难攻——你知道机关城会有战争?”墨子目光略显惊诧。
“我不知道。但你们给了我这种感觉。我刚离开凤岐山,对秦楚的政事和局面都不太了解,也不想从身边为数不多的人的言辞去做断论。但我能看出的是这里的人很紧张,尤其是从那些守军的神色中更能看到一种面临战事的紧张。”
张良言辞冷静地说道,而后又问了一句,“不过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真的有敌人吗?”
“有的。”墨子沉声说道。
“还有一点,我之前就想问的,关于机关城内的布局,以及城墙的设计,运用到的原理应该就是所谓的‘不矩而则,墨守成规’吧?”
“嗯,‘不矩而则,墨守成规’这是一种经世的至理。”墨子远望着整个机关城内的布局,感叹般说道。
“这也是为了守御吧。”张良问道。
“这是最初建设机关城时做的准备,但没想到,真的会有用上的这一天。”
“你觉得,机关城能守得住吗?”墨子又是毫无由来的问了张良一个沉重的问题。
而张良却是思考片刻后,平静地说道:“我刚才说过,在明面上看,机关城是易守难攻,但实际上,不一定如此——城墙建的越坚硬,越是显露城中人的怯意。”
“若我看来这里的居民们都是没有经历过战事的,这是他们的幸运,却又是他们的不幸,因为如你所言,机关城会面临战争。而他们是生活在和平社会的人,从脸上可以看出他们真正的幸福,但也能看出他们活于和平世界的软心,哪怕是守城的军人们也是如此的。”
“但你我都应知道,攻城向来以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城墙再坚硬,终究也会破毁,而城内的人虽是守城,却无坚意,只有软心。这样一旦城墙被打出一个缺口,这个看上去固若金汤的机关城恐怕就会动摇了……”
“这城,不好守。”张良神色沉默地做了最后的总结。
“可我有坚意,无软心。”墨子沉声回答道。
“可前辈你只有一个人,你一个人能守住一个城吗?”张良淡淡地问道。
墨子静立在巨大的天穹下,整片夜空仿佛都成了他墨色的背景。
“不矩而则,墨守成规;兼爱非攻,守望平生。”
张良注视着这个静立在墨色苍穹下的伟岸身影,意识深处不由地萌生出了一抹沉重的敬意。
第十章 不矩而则,墨守成规